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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夜缕罗 > 第121章 连卷落雁无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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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七年的岩州,清明春雨缠绵,伴随着丝丝入骨的寒意,我站在秦家大院前,看着残破不堪的大门,想到出逃那晚的眼前一片红色,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原本也不想来此,可这几天睡梦中总是见着小时候场景,还有阿娘筝姑他们。

自秦家出事以来,我从未给他们立过什么牌位,梁燕虽然昭告天下“南晋旧臣,只要真心为天下,做过的事,既往不咎。”就连秦旗以,梁燕皇室也未曾追究其身后罪名,幸而他也没什么后人,不必为他所做的事受到牵连。

只是我心中不安,立功之后,并没有为秦家请设立牌位,阿娘必定想着:这小丫头好生忘恩啊。

迈进秦家大院,灰尘紧随着我的脚步,地上的血迹早就干涸,他们的尸身已被官府收敛,不知埋到了何方,院中杂草丛生,房梁也是塌了一半的,我凭着记忆里的样子,穿过庭院,走到东上回廊,又向着最里面拐了个弯,小径上瓦砾遍地,左边鱼塘早就变成一潭死水,那些名贵的锦鲤早就死了吧。

终于回到这处小小的院子里。

抬头一看,天就被框在四角天井里,房门已经腐烂,半个人大的蛛网拉下半边,我用青剑轻轻挑开,屋子里面的摆设倒是还在,只不过头上屋顶破了个大洞,地面上被水渍侵蚀过的痕迹,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只需要微微一动就可灰飞烟灭,我好不容易找了一张干净凳子坐下,看着身边周围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湿润起来。

或许是曾经身在其中的苦痛,以为自己一生都要被这里困住,又想着逃婚那晚自己千生万死难逃一劫最终也难逃天命捉弄?还是一时不忍,看着阿娘不愿让她替我在秦家受人白眼,牺牲自己完成婚事?

种种情景都在脑子预演了一遍,可惜,都不是现实。

逃过一劫,学得绝世武功,得知秦家灭门,阿娘惨死,前往元州追查秦家灭门的真相,丽都星月楼扳倒李启之兄妹的算计,凤仪两方之间的搏斗,南晋京城的最后一战,然后回到岩州,这一路算计人心,获得一切,也失去了很多。

三年前箫元墨与我说起落雁楼解散,李行胥失踪,回到岩州之前,夜缕罗的兄弟告诉我,他似乎在岩州出现,我便一路追查过来,到了此处,忍不住进来看看。

房梁上的灰尘抖落了下来,我想着,这里大概是不能待了,起身朝着屋子郑重行礼,“阿娘,女儿走了。”

我出了院门最后望这待了十年的院子,今日一走,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快速走到大街上,看见府尹带着官兵前来,那府尹手上还拿着一卷文书,我不想被他们看见便迅速躲在角落里,那府尹直接在秦家门口停住,跟着身边士兵说了句什么,士兵点头允诺,他们便进到里面,又见到来了几辆马车,还有杂工都围着秦家大院,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把这里修缮?

随便吧,反正与我无关了。

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我记得这家客栈对面有一家油茶店,现在也是没了,点了几个菜,便问伙计:“不好意思小二,对面的油茶店不开了?”

小二面上不解:“油茶店?”一旁算账的掌柜听到我俩之间的对话赶忙出来替小二解了围:“姑娘说的那间油茶店早在七年前就关门了,”他压低了声音:“就是秦家灭门那天晚上,油茶店里的人还被.....”

见他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我心里有些纳闷:“这家油茶店可是跟秦家有什么关联吗?”

“可能吧,谁知道呢?”掌柜深深叹了口气:“世上的事从来不懂,就连南晋,一夜之间也没了,梁燕人来了,不过梁燕人倒是比南晋那些狗官要好很多,减免税负,与民生息,而且那些见鬼的长生观也没了,啧,依我看,这皇帝还是不错的。”

我笑了笑又多给了他们几两银子,掌柜见我出手阔绰,转身嘱咐店里小二殷勤些,不许怠慢。

晚上甚是安静,我放下东西准备就寝,听到门房上似乎有人走动,索性坐了起来,灭了屋子里所有的烛火,微弱月光下,人影在窗口闪了过去。

我故意朗声道:“阁下好兴致,这么晚了,上门找来有何贵干?”

黑暗之中窗户被打开,一条人影滑溜溜的闪了进来,青剑就被我放在床边,这些年在思过洞更加勤勉练习,醉心武学,剑锋只会比七年前更加锋利,不过江湖上也是人才辈出,又不清楚对方来意,心中早就警惕万分。

那人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在桌子旁停下,随后他便点亮了屋内火烛。

我实在没想到会在岩州遇上他。

“好久不见啊。”他的语气无比轻松愉快,“我可是跟了你一路到岩州的。”

“你.......”不见他倒是不想念的,如今人倒是来了,自己连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上来,只是点点头,“你呢?”

“我?很好。”他笑着看着我,“除了不想被别人找到,其他都还挺好的。”

“为什么解散落雁楼?”

这是我埋在心里的问题,“早知道你如此做,我就不用那样辛辛苦苦的帮你经营,真是出力不讨好。”

“听说你和箫元亨闹翻了?”他没理我的话头,“怎么了,还是跟你当初逃出秦家的理由一样?”

“也不算是闹翻,是我自己不愿意留在朝廷,他也算是成全我,便想了个理由,让我回归江湖了。”想起三年之前的除夕晚宴被皇帝赐婚,我当场回绝,箫元亨脸上很是不好看,越冲之出来打岔说是我与箫元亨的性格不合,再加上对我另有安排,玲珑派还需要我发扬光大,诸如此类的理由算是把婚期拖延到今年,箫元亨也觉得这样下去,于我不利,所以干脆闹了一场,陛下见我们不合,只好作罢。

“想来也是,你的性格要是真的进宫,宫里那些礼仪规矩只怕一刻都受不了。”

“那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不是说了,落雁楼解散,梁燕也好放心,说实话,他们比我们做得好太多,对百姓的恩惠我都看着,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放手了。”

见他说的轻松,但我知道他心里满是伤痕,“你还能祭拜他们,我连自己家人也是祭拜不了。”他眼神闪烁,“对了,要不要跟我去玩?”

“逍遥江湖吗?”

“武林大会再过两月就要在元州召开,怎么样?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也好,这次比武是真的要在武林大会上夺得天下第一,我再也不想错过让玲珑派名震江湖的机会!”

“嗯,有志气!”他站起身来朝着窗外,“其实我就想来看看你,见你无恙,我就放心了。”

一阵风过,我身上颇觉阴冷,见他正欲离开,“我在元州等你啊!”

说罢他便消失在黑夜里,我正要去追,重重摔倒在地,我努力睁眼,原来是一场梦。

“郡主,没事吧?”守夜的侍女见我摔倒在地上,赶忙来扶我,“郡主地上凉,小心。”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寝殿地上,冰凉的大理石深入骨髓的寒冷,桌上还散落着夜缕罗从岩州发来的一条情报。

“先南晋长公主世子李君泊于梁武七年二月初病逝在元州客栈。”

纸张上还有我的泪痕,箫元亨听到我苏醒的动静,见我呆愣愣坐在地上,侍女们也不敢来扶我,快步走到我身边轻轻安抚。

“本来是不想告诉,但我不想瞒你,要去送送他吗?他的尸身已经秘密送到西郊南晋皇陵了,若是你想去,就去吧。”他温和拍着我的肩膀,“要是难受就哭出来,没关系的。”

我差点忘了。

今年已是跟箫元亨成亲的第三年。

他一直很尊重我的选择,我的想法,他也知道我心中的放不下,“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努力缓了口气:“不用了,我与他,早就没有关系,他为何会病逝在元州?”

他眼神躲闪,我也已经明白,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愿意苟活于世,落雁楼随他一起消亡在元州,那年送他走就应该想好会有这一天。

只是,过于惨烈。

“阿娘的牌位我命人立在岩州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去祭拜,我就陪你去,好不好?”元亨把头抵在面前,“不要怕,一切有我在。”

“箫元亨,你愿意放我走吗?”

“要我说,不愿意呢?”箫元亨眼神落寞,“先从地上起来好不好,你看到情报之后立刻发疯晕厥,所有人都拦不住你,我......知道你伤心,只好先打晕了你再做计较,没想到,你又做了噩梦。”

我顿时感觉头疼不已,自己又是呼吸不上来。

“来。”他把我慢慢从地上扶到床上,“你要是想去,我就陪你去。”

“箫元亨。”

“好了,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安置吧。”箫元亨示意宫人们上前服侍我,自己便匆匆离开了。

我知道他在回避我们之间的问题,这些年终究是他爱得多了些,而我始终不知道如何回馈给他同等的感情,他也不勉强我,只是在一旁付出然后等待。

等我能爱上他,等我能看见他,真心可以和他举案齐眉的那一刻。

但,我们都等不到了。

“箫元亨,这辈子我欠你的够多了。”我心想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中已经大亮,宫人们纷纷走进来伺候,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赶忙让人开始四处寻找,又让人通知了三殿下来,箫元亨一下子着急了,平时温和的脾气见我人不见了也着急上火,很快全宫都知道,三殿下的王妃突然出走,不知去了何方。

我找了一处安全之地乔装改扮,一路走到别苑,翻过墙头将一封信放在越冲之的案头,朝着她拜了三拜,便在宫城禁军换防间隙溜了出去,以我的功夫,这世上早就无人拦我,唯有我自己才是自己的牢笼。

我到了京城官街之上,之前那些密道早就被他们封死,我只能低头穿梭在人群里,等到傍晚,见宫城里并未有骚动,便从市上买了一匹良马,低着头匆匆朝着城门口走去。

出了城门之后,我飞身上马朝着西郊皇陵跑去,一路上景色甚是好看,我却无心留恋,大概三刻之后便来到了南晋皇陵的不远处,我将马寄托给了附近的农户,自己从旁边一处荒地里闪身进到了皇陵。

还好,地宫还未完全封门,我见周围守军也少了许多,我便悄悄潜到里面,长明灯一直点着,墓室里很是明亮。

又往里走了走,到了主墓室,就看见无比熟悉的脸,还是那样清俊,但静静地躺在那里。

“李行胥,你怎会如此执拗呢?”我放下武器伏在他身上哭泣,“你,我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他双目紧闭,嘴边褐黑色的血迹还未完全清除干净,我看了眼他样子,他怎的如此消瘦?眼下的乌青依稀可见,身上被人收拾过了一遍,我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他跟我记忆里的意气风发,温润如玉,又有点调皮的样子相距甚远,眼前的人无比憔悴,落寞,前廷的皇子,他若是真想开了,也不会如此......

“姑娘?”角落里响起一声熟悉之声,“你来了。”

“老齐?”我试探问道:“是齐大夫吗?”

“是我。”此时老齐的声音透着苍老疲惫,“姑娘,你还是来了。”我迅速走到老齐身边,只见他身上穿着南晋制式的孝服,“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为什么不把话说开,为什么不把你一起带离京城。”

“他只是说,十娘与我,此生是不可能了。”老齐叹了一口气:“公子听到你成婚的消息,之前郁积的病症一并爆发,他在最后还在念着,你大约是会来看他的罢?”

听到此言,我自是泣不成声,“我劝过他,不要如此执念,他好像全然无所谓的样子,解散了落雁楼,老齐我是受过他恩惠的人,心中不愿意欠他人情,死命跟着他留在元州的院子里,这些年见他神情越来越落寞,有时候自顾自会喝多,有时会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话都不说,直到三年前听到你成婚的消息,他立在院子里,淋了一夜的雨,到了第二天,便开始吐血高烧不退。”

灵堂前火苗燃烧着,老齐说到这里,笑了笑,“姑娘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果断,也早就劝过他,你没那么迂腐,他也只跟我说一句,仇恨,两代人的仇恨,如何能说消解就不再计较呢?”

我们两人一直在灵堂里,直到纸钱全部烧尽,“老齐,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云游江湖,不想再过问世事了。”老齐缓缓站起走到门口,“姑娘,就此别过。”我知道,老齐不愿意留在京城,看他慢慢走向地宫门口,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我便在他的灵前守了三夜,把自己的头发砍了一截塞进他怀里,“李行胥,我们此生已了,你一路好走,我们来生事来生再说。”

“别忘了,你欠我的。”说罢便出了地宫之门,我又来到了那家农户,把银子交给他们,把马牵了出来,望着远处隐在晨雾里的京城,默然无语。

腿上一夹,就往元州方向奔去,再也不回头。

三月之后,我走在元州街上,正要采购些物事,见到前面官府张贴告示,我便避开视线,低头绕开此处。

“听说了吗?三皇子的元妃病逝了。”

“啊?是吗?怎么会啊?”

“听说是旧病复发,找了太医又是找了民间高手帮着看了几个月,还是......”

“唉,人呐!”

我听着这些话,心下倒是宽慰不少,决定去看看那张告示看看究竟是如何写的。

“夫有生有死,无古无今......上三皇子元妃越氏,系岩州高门世家人士,柔嘉敏慧,卓尔之秀,与身有从龙之功,武功绝世,系世上难得之宝,又与三皇子恩爱不疑,然天道不忍......”我看到那些诰文情真意切,毫不作假。

自是知道,这是箫元亨要成全我的心意,放我自由。

“谢了。”我撇过头去,隐入到人群之中。

“情深难自抑,天涯海角前,从来不言以,心中不想戚戚也,不如忘了好将息。”

夕阳追着我,将影子拉得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