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恶意,似乎总比成年人来得更加纯粹。
当被爹妈抛弃这个标签烙印在杨洛依身上时,她便成了灯饰厂老房子周边唯一被孤立的孩子。
“可爸爸妈妈明明只是去了外地工作啊......”
这样简单而真挚的话语,每次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被任何同龄的孩子所接受。
他们反而认为这是谎言,给年仅四岁的杨洛依又冠上个小骗子的外号。
然而这些事情,退休在家的外公并不知晓。
外公本来就是个很固执的人,明明爸爸妈妈挣来的钱早就可以换个地方住,却还是喜欢住在老房子里。
杨洛依担心外公听见后会担心自己,只能每次回家时都强颜欢笑,告诉他今天又认识了多少好朋友,编写着并不存在的快乐。
今天依旧是十分平常的一天。杨洛依为自己扎起双马尾,独自来到青石小区旁的公园里,坐在花坛旁的石壁上,仰望着蓝天和白云发呆。
虽然一个人很无聊,但如果不出门玩,也容易让外公担心。
这样一来,外公也就没心情去隔壁的大公园看别人下棋了。
这时,一只凤蝶悄然闯入杨洛依的视线之中,与她不期而遇。它双翅上的图案,就似西方教堂里绚丽虚幻的彩绘玻璃般使人陶醉。
看着空中起舞的凤蝶,杨洛依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让其轻柔而缓慢地抬起。她纤细的五指自然垂下,宛如从树干伸展而出的枯枝一般,静静地停滞在半空之中。
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原本高高飞翔于天际的蝴蝶,竟然开始徐徐下降,最终稳稳地停歇在了她娇嫩的指尖之上。
嘿嘿,痒痒的。
杨洛依凝视着停留指尖的凤蝶,稚气未脱的面孔上有了些许无邪的笑意。
这是妈妈教会她的奇妙技巧。
妈妈曾经说过,只要手指足够稳定,内心足够平静,小蝴蝶们就会心甘情愿地降落在你的指尖,成为你的朋友。
怀着满心的欢喜与期待,杨洛依迫不及待地翻找起装着一堆杂物的衣袋,并掏出从家里的针线包中剪下的一节红线,试图将其绑在蝴蝶的身上。
小蝴蝶你可千万别反抗啊!我可找不到其他小朋友陪我,今天就打算溜着你玩了。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当杨洛依刚把红线缠绕在蝴蝶身上时,她指尖处的红线却颓然一松。系在它身上的红线随着一阵振翅,失落地挂在蝴蝶的身后,朝着辽阔无垠的天际飞去,直至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你好厉害啊......”
杨洛依往身边看去,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牵着个比自己还要小一点的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飞离自己手指的蝴蝶。
“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做到的?”
杨洛依尽管有些害羞,但还是小声地回应:“很简单啊。”
听到那么简单,那个自来熟的男孩二话不说,一屁股便坐在杨洛依旁边,兴奋地问,“周弦最喜欢蝴蝶还有蜻蜓这些了!你教教我好不好?”
“我不占你便宜,我们交换吧!”
“你教我怎么让蝴蝶停在手指上,我教你玩游戏王?”
杨洛依看着眼睛闪闪发亮的陌生男孩,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回应道:“我......不想玩游戏王......”
然而,男孩仿佛强买强卖一般,表示这根本不是问题,并信誓旦旦地说:“这个也很简单的。”
看着对方如此热情,杨洛依心中虽然仍有些忐忑,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应道:“那......好?”
杨洛依怯生生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同时偷偷看向身旁的男孩。她鼓足勇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扯着他的手指,“我叫杨洛依,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琴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还没自报家门呢。
“我叫周琴。这是我妹妹,周弦!”
周弦甩着头上的牛角辫,轻声朝杨洛依说了句你好。
仿佛等不了一秒钟,周琴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龙骑士盖亚,并将它放在地上。放好卡片后,他一把拉住杨洛依的胳膊,示意她一同坐下。
周琴自顾自地解释起来,“看见了吗?这样正着放的,就叫攻击表示,代表怪兽可以和对面打架。”
杨洛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哦......”
“然后呢,我们要这样!”
周琴高高举起自己手,然后突然大喊:“我要以攻击表示召唤我的拳头!”
然后,周琴把手掌往卡片旁边拍了下去,手掌拍地产生的气流,正好让放在地面的卡翻了个面。
“帅吧?”
杨洛依虽然不太懂这有什么帅的,但总觉得气势特别足,貌似应该夸几句。
“嗯,好厉害......”
“看,这张卡翻过去了,那我就可以拿走它。”周琴非常严肃地指点着杨洛依,“游戏王就是这样玩的!”
这不就是拍卡吗?我也会啊......
杨洛依看着陌生哥哥教的游戏王玩法,不禁心生疑问。
“姐姐,你教我停蝴蝶好不好?”
此时,正在发呆的杨洛依突然感觉到裙摆被人给轻轻拽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这才发现原本还乖乖待在周琴身边的小周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跟前。
只见小家伙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周弦从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小会儿,最后掏出了一颗黄色包装的糖果来。
“你教我,我请你吃陈皮糖哦。”
也许是太久都没有同龄的玩伴了,杨洛依凝视着天真可爱的周弦,一时间居然有些恍惚。
就在杨洛依刚刚伸手接过陈皮糖时,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公园入口有些异样。似乎是,一辆自行车正风驰电掣般朝她们疾驰而来?
那辆自行车的前筐里满满当当装着各种蔬菜和肉类食材,但骑车之人显然并没有减速慢行的想法。
眼看着车子就要撞上公园里的花坛,却听磨刀般的刺耳刹车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个急转漂移,车轮与地面摩擦产生出一小串耀眼的火花,让脱缰野马般的自行车停靠在离他们不远处。
杨洛依不禁甩着脑后的双马尾感叹:这位阿姨好帅啊......
而那位骑车的漂亮阿姨轻盈地单脚撑地,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她潇洒地下了自行车,酷酷地叉着腰并朝杨洛依这边大声喊道:“周琴!周弦!回家吃饭!”
赵婉如磁性的呼唤响彻了整个公园。让听见老妈召唤的周弦亦微微一蹦,走离了杨洛依身边。她机灵的小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并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周琴身边,“哥,妈妈叫我们了。”
周琴清楚地认识到,如果不在一分钟内出现在老妈面前,他们两兄妹铁定完蛋。他连忙把手里的卡片塞到杨洛依手里,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不舍,生怕她明天不教自己停蝴蝶了,“洛依明天见,你记得教我怎么停蝴蝶啊!”
杨洛依微微拉开距离,点头并轻声应道:“嗯,再见......”
她轻轻捏着手里的陈皮糖和卡片,目光跟随着漂亮阿姨推着自行车渐行渐远的身影。周琴和周弦一左一右跟在母亲身旁,一家人就这样离开了公园。
望着完整且幸福的家庭,杨洛依茫然地撕开了手里陈皮糖的包装纸,把糖果放入口中。
嗯,果然好甜。
童年的时光就这般一天天悄然流逝,孩子们的约定似乎总是在过去便定下,无需在当天再确认具体的时间。因为,他们对彼此的承诺深信不疑。
在周琴悉心的教导中,杨洛依拍卡的手法日益娴熟。如今已赢了他不少的小卡片。
她的手掌轻轻拍下,又让一张奥利哈刚轻轻翻转,赢了周琴一把。她把卡片收回手中,情不自禁地露出灿烂而满足的笑容。
周琴静静地凝望着面前的小妹妹,小脑袋里貌似藏着一丝困惑。自从因为一只蝴蝶与杨洛依认识,两兄妹已经和她相处了相当一段时日。周琴发现她除了和自己玩耍,好像就没有别的朋友了。
周琴看着面前的沙地,敏锐并直率地向她询问:“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啊?”
听到这个问题,杨洛依微微一怔,内心充满着纠结。
但没过多久,她便缓缓地低下头,表示了默认。
留意到杨洛依变得沉默不语,周琴轻轻蹲下身子,在杨洛依身前温柔地注视着她,“要不以后,你也叫我哥哥吧?反正周弦也是这样叫的。”
杨洛依有些迟疑地重复着这个称呼,“周琴......哥哥?”
看到杨洛依那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周琴忍不住牵上她的手,显得非常高兴,“嗯,你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啊!”
接着,周琴像早有预谋般从身后搬出的小木盒,递到杨洛依面前,“这个送给你!”
“这是个木盒吗?”杨洛依好奇地接过盒子,仔细端详起来。
“好像是叫八音盒吧?”
周琴其实也不太确定叫什么名字,但总觉得八音盒听着更加厉害。他嘚瑟地拉起她的小手,满心欢喜地说道:“外盒是我让妈妈教我打磨的!厉害吧?”
杨洛依笑得犹如春日的第一朵花般灿烂。她飞身扑向周琴,紧紧地抱住了他,并激动地喊道:“嗯,周琴哥哥好厉害!”
手里的木盒,成了她童年中最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