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兴业城。
季长青在王府一住就是小半个月，这期间韦风笑曾经来过，给他讲了讲刑狱堂对外事堂的抓捕行动和宗政岳逃跑的事情，并想带他回幽圣院述职，却被回到家的郡主给拦了下来。
“如果你还想要神石，就多陪我几天。”
她这样说道。
没办法，季长青只能先留下来。不过，陆含香既不是要和他谈事，也没有让他辅助修炼，只是带他来到了一处安静的书阁，让他陪自己一起看书。
这件事以往都是简玲珑陪她一起的，但之前简洪展在战斗中受伤，陆含香便让她照顾老爷子去了。
季长青这才明白过来，合着郡主是把自己当成伴读了，但他可是个外人，让自己接触王府珍藏的武技功法，无论怎么说都不太合适吧？
不过当他真正来到这处书阁，心里的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这里的藏书不是什么高深的修行秘籍，而是一些“杂书”。其中既有前人写下的随笔、趣闻，也有民间俗事、野史传说，还有附带人物绣像的通俗小说和插图话本，其种类之多，存量之大，恐怕都比得上城里的聚文馆了。
季长青倒不排斥这类书，他小时候在碧水书院，也总喜欢在藏书阁翻闲书看，只是没想到，郡主这种文武双全的大贵族，私底下也喜欢看这些东西。
他有些好奇地凑到了陆含香的身边，问道：“郡主，你从哪儿弄的这么多杂书啊？”
陆含香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神秘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我爹年轻的时候自己收来的书，里面还有很多孤本，很有意思的。”
“原来是王爷的珍藏……”
季长青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根据他和陆亭风接触的印象，这位南安王确实不是一个顽固古板的人，也难怪会有这种看杂书的爱好。
“你可别觉得看杂书是不务正业，有些书里面可是隐藏着了不得的秘密呢！”
陆含香一边整理着书架，一边说道。
“哦？这里面能有什么秘密呢？”
季长青咧嘴一笑，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你知道青阳皇朝发迹的历史吗？”
陆含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南国野史》，说道：“当年，我爷爷昭明圣皇……嗯，应该说是南离国的国主，想要通过找到神霄宫的遗迹，从而获得他们的传承，打破中州四国并立的局面。”
“但是，神霄宫的传承藏的很好，也藏的很散，除了仙门时代的御神宗找到过一些重要的传承秘境之外，其他势力大多只找到了几个零碎的小秘境或是神霄宫打仗时在各地留下的藏兵洞。”
“爷爷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也同样收获甚微，这项计划本就是大海捞针，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力物力被填进这个无底洞，他也一度产生过放弃的念头，将负责此事的奉天阁成员裁撤了大半，只留下一小撮人整理文献，如无明确目标，将不再派人进行外出勘探。”
她轻轻翻动着《南国野史》，说道：“就这样又过了十多年，负责整理资料的文官上了一封奏疏，说是找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秘境入口，爷爷知道了此事后，秘密召见了这个官员，并问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原来，这处所谓的秘境是一个新来的年轻书吏在翻阅一本名为《洞天随笔》的杂书时发现的。”
“《洞天随笔》的作者是个不知名的散修，年轻时进山采药，曾经被妖兽追逐，跳入山间一口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他不敢出去，便向下探索，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谁知这水潭的最深处，有一片透明的水幕，他试着触摸水幕，竟然穿了过去，进入了另一片潭水之中。”
陆含香继续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说道：“另一边的潭水并不深，甚至能看到落进来的阳光，他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便拼命向上游去，但出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游荡了半天之后，才发现这里是一处洞天秘境……”
“等一等……”
季长青主动打断了陆含香的讲述，问道：“你们是怎么确定那本书里提到的地方是自己要找的那种秘境呢？仙门时代和更早以前，也有不少隐修者自建的小洞天吧？”
陆含香并不介意解答他的问题，她颇有耐心地解释道：“那是因为此人在书中说，他在秘境里发现了很多带有符文的金属残片，还记录下了其中最常出现的一种符文的形制，书吏根据他的描述，仔细对比后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符文，而是代表神霄宫的势力图章，这才重视起来，向上官汇报。”
季长青揉了揉脑袋，好像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所以，那里真是神霄宫的秘境？”
“是，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具体的说，那是一块从神霄宫主秘境上崩落下的一块小秘境，不仅地方很小，灵气也稀薄的紧，除了一些破碎的房屋和金属残片之外，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能那个散修也觉得是古代隐修者的小洞天吧，要不然也不会如此随意地就将其记录下来了。”陆含香说道。
“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只凭一本书就找到了这处秘境的？”他继续追问道。
“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只要想做，总是会有办法的。”
陆含香合上了书本，说道：“当时南离国的文化在四国之中最为繁荣，根据那本书的所使用的油墨和印刷规格，可以大概猜出写书的是哪国人，并且确定成书的年限。再根据那人在书中使用的俚语和对当地环境的描写，进一步圈定他的活动范围。”
“之后就简单了，明察暗访，潜入搜查，总能找到一些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奉天阁的修士最后找到了秘境，并在里面挖地三尺，带回了一件保存完好的秘仪灵盘，后来能够找到主秘境，就是靠那个东西。”陆含香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季长青轻叹了一声，又问道：“那么，你叫我来是为了干什么呢，不会真的只是读书吧？”
“不然呢？你心里不会还抱有什么别的期待吧？”
陆含香的眼神略带笑意，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一脸窘迫的样子，但季长青回答却令人出乎意料。
“倒也不是，我还以为你终于敞开心扉，愿意接纳我这个朋友了呢。”他不无遗憾地说道。
“朋友……”
陆含香脸上的神情一僵，在心中暗暗地咀嚼着这个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词。
作为血脉高贵的皇朝郡主，她的身边并不缺少簇拥者，但真正能和她成为朋友的几乎没有，即使是简玲珑和宇文倩如，与自己说话时也都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谦恭，这让她们与自己的关系更像是仆从或者侍卫，而不是朋友。
平等地与人交流是件很困难的事，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不想改变，也无力改变。
她喜欢看书，是因为看书时她可以抛却现实的身份桎梏，得到一种自我满足的感受，但她同样也需要交流，所以才总是会带上一个人伴读。
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呢？一个可以交流甚至倾诉的朋友，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的目光看向了季长青，眼神变得柔和了很多。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当然可以是朋友。”陆含香轻声说道。
季长青目睹了她神情上的变化，不由得有些惊奇，他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陆含香对自己的态度，没想到她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设防。
早先，他们只是有利益往来的熟人，虽然由于阮夫人的原因，郡主对自己比一般的熟人要更信任一些，但那时季长青能够感觉的出来，她对自己更多的是一种欣赏。
在两人结伴去寻找神石之后，季长青觉得，郡主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她不再只是单纯地提供帮助，而是多了一些关心，或许正如江尽欢所说的一样，她缺少的不是人云亦云的仆从，而是能够交心的朋友。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可能会是一个好的转变吧。
不过，没等季长青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陆含香便又说道：“既然是朋友，我想请你帮个忙，行吗？”
“没问题，你说吧。”
季长青想也没想，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陆含香转过身，看向这片幽深的书阁，说道：“我想让你帮我找一本书。”
季长青瞅了一眼这满阁的书，心里不禁一颤，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道：“是什么样的书呢？”
陆含香笑了笑，说道：“是一部古书，名为《妖侠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