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孟裳霓多问,谢镇陵已经吩咐下去。
从始至终,他的神色都极其淡然,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一般,只是那双眼睛看向孟裳霓时,是极度的复杂。
倦恋,不舍,还有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最后只在低头的无声浅笑中。
孟裳霓被华阙以‘解蛊’不可扰的理由请了出去,上千名将士奔赴而来,纷纷给云螭献血。
屋内,华阙拿着银针的手都在抖,他半跪在地上,看着已经褪去上衣,露出胸膛的谢镇陵,迟迟不敢下针。
“主上,您可想清楚了,这一针,是刺进心脏的……”
心脏是气血之源,岂能轻易伤得半分?
若是一个不小心,再感染伤口,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无疑是在赌命。
“况且这解蛊毒的法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待商榷,主上这般贸然……”
谢镇陵大马金刀的跨坐在太师椅上,黑发垂落在身上,只道,“即便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对云螭屋来说,也是一线生机。”
“本公死不了,动手。”
一滴血而已,他这辈子什么痛没承受过,倘若他的心头血能换来云螭一条命,赚了。
华阙直勾勾的看着他,“可您当真不打算告诉孟娘子吗?”
“这世上不止云螭一个人在默默为她做事,主上您的爱,不比云螭少丝毫的……”
也只有提起孟裳霓时,谢镇陵的脸色才会生了变化。
“何必让她徒增烦扰。”他闭了闭眼,今夜缠绵,是他最后理智崩溃的放纵,她一定在怨他,不做人吧?
“动手吧,华阙。”
唐诺也在旁边守着,闻言只是低下头去,不忍心看。
眼见他心意已决,华阙深知自己多说无益,他咬了咬牙,手中银针从他的左胸狠狠一刺。
要刺穿心脏取血,普通的银针自然不行,这根插进谢镇陵心口的银针,是普通银针的上百倍粗。
就像一根小型锥子,硬生生的刺破他的皮肉,穿过筋骨,刺破心包隔膜,直达心脏深处。
那一瞬间,谢镇陵的身躯猛地一僵,眉头紧锁,额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他袒露的胸膛之上,洇湿了皮肉上的新伤旧痕。
他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指节泛白,手背青筋如同虬龙蜿蜒,却硬是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咽回喉中,只从牙缝间挤出一丝几不可闻的闷哼。
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都被这阵阵剧痛所扰,不断地跳跃着。
华阙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双眼死死盯着银针刺入的部位,大气都不敢出。
殷红的血缓缓从针尾处沁出,起初只是细密的血珠,而后汇聚成涓涓细流,沿着针身蜿蜒而下,滴落在早已备好的瓷碗之中。
那清脆的 “滴答” 声,在静谧得近乎死寂的屋内,犹如重锤敲在人心之上,每一声都揪着华阙的心肺。
说是一滴心头血,最后却硬生生流了小半碗。
谢镇陵的脸色愈发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还微微颤抖着。
“主上,够了,再流下去,您会死的!”
华阙说罢,立刻小心翼翼地将那粗长银针缓缓拔出。
银针抽离心口的瞬间,带出一股血箭,溅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谢镇陵的身子猛地一晃,像棵被狂风骤雨击打的孤树,连带着嘴角都溢出一抹鲜血。
华阙赶忙丢了银针,双手扶住他,眼眶泛红,“主上,您撑住啊!”
他慌忙扯过一旁叠放的厚纱布,用力按在那汩汩冒血的创口上,须臾间,洁白的纱布便被洇红浸透,仿若一朵在暗夜中凄厉绽放的血莲。
“别慌……” 谢镇陵虚弱地开口,声音轻得如同风中残烛,气息也断断续续,“扶本公…… 去看看云螭。”
华阙满脸焦急,却拗不过他,只能半搀着谢镇陵起身,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云螭所在的床铺挪去。
云螭躺在凹陷的床榻之上,面色依旧惨白如霜。
半碗心头血作引,只见云螭的筋脉一阵挛动,里面的东西像是嗅到了什么,竟开始在他周身筋脉窜动起来。
那噬魂蛊母虫在云螭筋脉中横冲直撞,似是被这至亲的心头血刺激得发了狂,本就孱弱的筋脉被它搅得几近断裂。
云螭的身躯猛地弓起,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乱抓,喉咙里挤出低声的嘶吼。
华阙立刻让唐诺将其按住,随后将谢镇陵的心头血置于云螭腹部被洞穿的伤口上。
片刻后,只听“沙沙”几声响,一股接一股的黑血直往外冒,而那痉挛的筋脉,也延伸到伤口处。
华阙瞅准时机,立刻用银针封闭了那母虫的在筋脉里的所有退路,而后用尽全力一挤。
“嗤!”又听一声响,只见一只大拇指大的,沾满黑血的母虫,被生生挤出了云螭腹部的伤口。
它还在兀自扭动挣扎,那模样犹如来自地狱的恶煞,黏稠的黑血顺着它身躯淌下,滴落在床榻上,洇出一片令人作呕的污痕。
华阙眼疾手快,迅速用一个特制的琉璃罩将其扣住,以防它再度逃脱,他额头满是汗珠,手臂因刚刚用力过猛还在微微颤抖。
却长舒一口气,看向谢镇陵,“主上,母虫出来了!”
谢镇陵靠在一旁,面色惨白如纸,不过是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听闻此言,黯淡的眼眸中升起一丝光,他微微颔首,“好……继续换血,清毒务尽。”
话落,他剧烈的咳嗽几声,嘴角又溢出几缕血丝,他抬手随意抹了抹,终是撑不住,重重倒了下去。
“云螭,本公终究不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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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天明,孟裳霓也没等来结果。
天色微亮时,万妃便亲自带了梳妆嬷嬷,浩浩荡荡的来了镇国公府。
一人高的铜镜前,孟裳霓一身女帝华服,黑金交错的锦缎如水般流淌而下仿若夜幕星河交织,闪烁着低调而华贵的光泽。
女帝华冠坠在乌云般的发髻上,尊贵非凡。
那张绝美的脸,却并未被这一身妆扮压下分毫,反倒衬得她女帝之姿,无人能及。
万妃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眼里是如星辰大海般的惊艳。
“少夫人,这一日,我们终于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