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举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周县令笑呵呵道,“两个孩子互相喜欢,本县令瞧着挺好,先把亲事定下了,待来年春闱沈举人高中,再商讨婚事也不迟。”
周县令的话让沈连成眉头皱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周家是瞧不上连绮,那现在的周家,便是又瞧不上连绮,又非要她嫁入周家了。
若他高中,便是明媒正娶,若他不能高中,那便也只能做个妾。
他还没开口驳回,周县令又道。
“这不,再过两月,沈举人不也要上京赶考了吗?你们没爹没娘的,日后定然是要将弟弟妹妹们都接到京城去。我瞧着也不用这么麻烦,不如过两月一同上京,本县令身为长鹿县的父母官,哪能对沈家不管不顾呢。”
沈连成愣了一下,“两月后一同上京?”
周家为何也要上京?
他视线缓缓向后移,妹妹含着泪光的眸子朦朦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唇瓣轻颤,“哥,周大人要调任回京城了。”
周县令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颇有些得意的模样,“原来沈举人还不知道啊。”
沈连成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
他不再多说,一拱手,“连成会好好考虑的,天色也不早了,令郎的伤比较严重,还是尽快回府医治为好,就不送了。”
周夫人早已上了马车,照看昏迷过去的儿子,听到沈连成这么说,掀开帘子就道:“老爷,快走吧,长鹿县每年那么多举人,也不见得能高中几人,您别好心当了……”
“住嘴!”周县令回头呵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举人是举人,解元是解元,沈举人哪能与他人同语。”
他扭头重新看向沈连成,更是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一旁未言的南宫赋,笑道:“沈举人莫要跟她妇人一般见识,还请放心,沈二姑娘日后入了我周家的门,无论身份如何,定能过上舒坦的好日子。”
“待雨后天晴,我让人看个黄道吉日,亲自上门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说亲,方能不辱没了沈姑娘。”
周县令虽这样说,但若非儿子要死要活,就算是妾,他也不愿让沈家二姑娘进门。
他周家好歹是异姓王的亲戚,完全可以说是皇亲国戚,家风严谨,当家主母也都是大户人家的端庄小姐,哪里能由这样的山野丫头来当。
更别说这小妮子长了张狐媚脸,把儿子迷得七晕八素。
若非沈连成眼看前途无量,别说是明媒正娶,做妾也是不够格的。
沈连成没应声,只拱手道了别。
他与南宫先生本在藏书楼整理典籍,听到消息后便一同赶来了,先生的马车停在一旁,但因为是临时雇的车马,没有在马车内准备换洗的衣物,如今与他们一般满身湿漉,狼狈至极,倒让他有些愧疚。
便道:“这里离沈家村不远,先生若不嫌弃,不如先与我兄妹一同回去,待烘干了衣裳,吃了晚饭,再回长鹿县如何。”
南宫赋与他赶来时没想太多,闻言才发现自己衣裳湿了大半,穿在身上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从此处赶往长鹿县,就算有马车,少说要小半个时辰,他本来也打算让马车送沈家兄妹回家,便同意了。
马夫挥鞭驾马。
雇的马车不大,四个人坐在里面有些拥挤,肩贴着肩,腿贴着腿。
车厢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南宫赋也听出了周县令的意思,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劝他们两句,薄唇张了张,最后还是抿成了直线。
好在竹林离沈家村并不远,使得车厢内诡异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
这不是南宫赋第一次来沈家,但比起五六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如今的沈家院子外围了一圈栅栏,栅栏边栽种着花,因为季节的更替,如今只有菊花和挂在门边的吊兰还在盛开。
虽仍家徒四壁,但多了几丝温馨的人气。
他站在厨房外的屋檐下,隔着窗户看沈家兄妹忙碌烧水的样子。
水雾氤氲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忍不住有些羡慕这样的阖家幸福。
小虎这时也赶了回来,他提着棍棒,横眉冷竖,一进门就嚷嚷,“周惟荣呢!”
进门瞧见站在院子里的南宫赋,先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卸下眉眼间的怒气,不伦不类的行了一个礼,“南宫先生。”
他每天在长鹿县的武馆里帮忙,自然知晓这是谁。
大哥也将他带到书院旁听过,便是南宫先生授的课,但他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偷偷跑了。
不过他虽然不是读书的料,但对读书人还是十分尊敬的,收了一身的莽气,面上十分乖巧。
他挪步到厨房,见大哥和两个妹妹正在烧水,三人身上都十分狼狈,尤其是二姐的手臂,流了一大片鲜血,已经凝成血痂,刺眼的黏在手臂上。
“姐!你受伤了!”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浮了上来,“周惟荣就这么跑了吗?”
咬牙切齿地,一副要去找周惟荣报仇的模样。
“好了,周家的事之后再说,你先帮忙,给先生准备沐浴的热水。”沈连成打断他。
他并不想当着南宫赋的面说太多,虽说先生高风亮节,绝不会与周家为伍,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大哥!就这么算了吗!”小虎不理解。
姐姐的手臂都伤成这样了,竟然就这么放过了周惟荣。
小娇拉拉他的衣摆,仰着脑袋说,“哥,周公子腿摔断了。”
小虎一身怒意还没发泄出来,就像戳皮球似的泄了下去。
他梗着脖子道:“那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话这么说着,但也没再说要去找周惟荣算账,而是提着水桶,往家里搭出来的沐浴隔间去了。
往回走时,他抓住小妹的胳膊,拉到角落里,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地问道,“那周家没让我们赔钱吧。”
“赔钱!?”小娇声音拔高,双臂一抱,冷哼道:“他还要赔钱呢!周公子把南宫先生从花婶那借来的衣裙烧坏了!”
沈连成正在给妹妹擦手臂上的伤口,闻言耳朵微动,却没有抬头,只当做没听到小娇的话。
那衣裙究竟是杜小姐的,还是花婶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低下头,吹了一下妹妹手臂上的伤,看着眼眶红红的少女道:“很疼吧?一会儿沐浴当心些,伤口别浇到水了。”
“嗯嗯。”沈连绮点点头,大哥在身边,她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看着大哥认真帮她处理伤口的样子,踌躇片刻后,忍不住道:“大哥,我们要不…… ”
她想说要不他们提前进京吧。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哥打断。
“嗯,知道了,我去给先生拿干净的衣裳,你坐着别乱动,烧水让小娇和小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