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上下打量长赢一番,嘴角含笑,眼神却轻蔑:“你,似乎庆海走后才来伺候过几天笔墨,后来又走了。”
“长赢公公不是端王殿下的内侍么?怎么接二连三地跑来侍奉紫宸殿?”长宁驸马奇怪地看着他。
长赢躬身拱手,满面带笑:“北王说的是,驸马说的是。
“这紫宸殿里的差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皇上都试着用用,看看谁合适谁不合适,也是该当的。
“奴才的师父庆海如今督办皇陵,那也是正经大事,得经过见过的才办得妥帖。奴才倒是想去见识见识呢,可惜没那个本事。”
虽然都没反驳,也解释了。
但第一个解释,就是“你们管不着”;第二个,则是在维护庆海,不令他们把庆海真当成被贬。
这孩子气的说话,听得外头已经在超重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王爷们都笑了起来。
倒是逍遥王,趁机道:“我看那个抓了贾敬和甄氏的陈铎也来紫宸殿站了两天,难道皇上还想让那等人做亲侍不成?”
长赢眼角微动,眼神中流露出一股阴狠,脸上却故作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来:
“什么贾敬、什么甄氏,怎么又是抓人?小人不知道哇!逍遥王从哪听说的此事?”
那夜南王府,若是逍遥王当真不曾涉事其中,就不该知道这些事,甚至听说了也应该当做不知道!
这时候问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蠢!
北静王实在没忍住,眼神轻飘飘地瞥过去,带着警告。
逍遥王讪笑一笑,后退了半步。
正好站在慎王身边。
慎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别那么好奇,闲事莫管。”
逍遥王感激地看他一眼:“是,多谢十五哥。”
东平公和西宁公站在一起,躲在远处,见这几个人之间暗流涌动,对视一眼,意味深长。
长赢等着众人的心思都转过来,然后才含笑请他们进去:“王爷们,国公们,请随奴才来。”
紫宸殿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众人还听见隐隐约约有女人哭闹:
“我不走!皇上不答应我,我就不走!”
高高御座之上端坐的崇昭帝险些没绷住表情,扭头朝后重重咳了一声。
屏风后通往偏殿的小门轻轻开合的声音响起,又过了须臾,偏殿的大门开合声响起。
众人都在心里轻轻地跟着念叨:总算是走了。
“给陛下见礼。”众人都朝上拱手长揖。
崇昭帝含笑,伸手:“福建那边的好团茶,御膳那边配了牛乳,做的好奶茶。
“朕喝着新奇,请你们也来一起尝尝。”
这是草原上的喝法,加油加盐的,一股子怪味,南方人喝惯了清茶,十分难以接受。
可皇家起兵东北,皇室中人其实都有饮奶茶的习惯,是以几位宗室都习以为常,甚至还能点评一下这盐油的添加比例是否合理。
当下,两拨人泾渭分明。
崇昭帝含笑看着他们,口中慢慢地说:
“原来国朝绵延近百年,爱卿们仍旧改不了根骨习性啊!
“想来也是。
“那就难怪了。朕从入住东宫,到四月御极,直到今天,也不过十来年。
“难怪朝中上下,以及诸位宗室重臣,都还不肯把朕,放在眼里。”
话说得直白又严重。
众人忙起身,再跪倒,请皇帝不要多想:“皇上励精图治,宽厚仁德,乃是我等敬服万端的明君圣主,何人敢不服?”
“贾家就敢不服。”崇昭帝轻轻一句话,长赢便双手捧了贾珍贾赦的口供,下了台阶,奉给了辈分最高的景王。
谁知景王压根不看,摆摆手:“我老眼昏花。”
长赢又奉给永昌驸马——永昌公主乃是太上的第一个女儿,早已过世多年,若论起来,在世的所有皇子都是她的弟弟。
永昌驸马刚挨过骂,虽然很是想知道那被抓的两个人都说了什么,但刚刚挨过骂,知道此刻应该学着景王不掺合,便也强笑道:
“我上了岁数,最近也眼花得很,看不清楚,不用给我。”
勇王在旁听得不耐烦,伸手一把抓过去:“我来念!”
长赢手腕一沉,大惊小怪:“王爷可小心着,这是原件,就这么一份,您弄烂了就没有了!”
勇王嗯了一声,手劲儿果然轻了些,但还是坚持拿了过去,站到景王爷和永昌驸马中间,低声念起来。
众人也便就轻轻移步过去,侧着耳朵跟着听。
“……臣弟贾政与北王密议,却将臣隔绝在外。后三日,臣子贾琏出京,不知所踪。
“……转交江南甄家送来信件两封,一封予北王,一封予逍遥王乳母。
“……家母寿宴,东、西二国公与北王借我家书房密议,罪臣与弟贾政、侄贾珍半途与座,臧否朝中重臣,二国公曾言,新太子心胸狭窄、行事死板,未必能容得下我等,须早做准备。”
众人面如土色。
偷眼去看上座坐着的崇昭帝,却见他面色如常,正低头饮奶茶。
东国公第一个跪下:“臣,万死!”
竟然认了!
崇昭帝心里简直啼笑皆非,得出结论:
嗯,这一位胆小。
西国公和北静王都眼神不善地看向东国公。
西国公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那么一回被人看见听见,索性也跟着跪了下去:
“臣,死罪。”
北静王虽然气得脸都青了,但他却知道自己认不得,随后也跪了,口中却道:
“陛下,臣冤枉!”
勇王冷笑一声,手中供词换了一张:“你是说哪一桩冤枉啊?
“……罪臣贾珍,臣父贾敬,曾经令臣与北王保持距离,言说此人野心太大,所交接者不仅朝内国内心存异志者,四夷之中,偷偷往来、歃血为盟者,亦不在少数!”
北王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陛下,臣曾在鸿胪寺任职,差事就是款待四方。这不过是胡乱臆测,并无实据……纯属污蔑!”
崇昭帝垂眸看着手里的奶茶,不语。
本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留着以后再动刀杀人。
可这几个人竟然这般愚蠢,那岂不是能——
先弄死一个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