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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正殿里,王熙凤嘤嘤的哭声响了大约半刻钟。

太子没接她的话茬儿,只是歪在大大的宝座上,甚至支起一条腿,上一眼下一眼,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美人落泪。

场面尴尬。

无人缓颊。

乌金看了一会儿都替王熙凤郁闷,想了想,自己跳了下来,优雅地走了几步,然后跳上太子的宝座,咪呜一声娇唤。

太子挑了挑眉。

呵,这么些日子,竟然还没喂熟这个不开眼的孽畜!

王熙凤却慌忙顺势停了哭声,哽咽着喝止黑猫:“乌金不可!那是太子!”

“不可什么?”太子手法熟练地伸手把猫捞到了怀里,一把从头撸到尾巴,黑猫舒服得仰着头迷了眼呼噜呼噜。

王熙凤睁大了眼睛,一脸“怎会如此”的惊讶:“这……乌金……”

顿一顿,小意地问,“六月里妾身去王氏家庙极乐寺为祖父做法事那回……乌金走丢了……可是那次,它便跟着太子回了宫?”

丝毫不涉及其他。

太子弯弯嘴角,心中赞了一声聪明,便含笑颔首:“正是。那次是孤陪着太子妃去大慈恩寺,她养的猫儿酥玉跟了去,丢了。

“孤出门替她找猫时发现你家家庙里嚷嚷,这才过去看了一眼。

“谁知侍卫们就在附近找到了酥玉不说,它身边还跟了这只黑猫——太子妃赐名墨玉。”

乌金又喵了一声,多少带着一丝娇气。

王熙凤马上换了陪笑:“还是太子妃雅致。妾身俗鄙,养这猫时正缺钱,所以起名乌金……”

太子哦了一声:“孤听说你屋里的鹦鹉,名叫金二彩?”

王熙凤险些被口水呛到,真诚地羞愧了一下:“是……那时,缺,缺钱……”

“那时缺钱。怎么,这时,便不缺了?”太子扬起一边嘴角,“孤可听说了,你那叔婶每个月只给你二两银子的月例,还不够你打点府里的下人。

“你的花销几乎都从你母亲留在京里的嫁妆铺子拿。

“前阵子选秀定了,你家公中只给你出了两万银子,其他的,是你把你母亲的嫁妆铺子都出手卖了,才多弄了些。

“你在宫里是要呆一辈子的。

“可你跟你二叔,已经算是结了大冤仇。

“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然,以你叔叔的脾性,最多也就是不坏你的好事,但让他接着给你奥援,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就这十万银子,就够你花一辈子了?”

王熙凤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瞬,才小声道:“妾身是殿下的妾侍,日常吃用自有殿下和太子妃赐下。

“何况又有制度规矩,妾身也没处花银子去。

“这些钱尽够了……

“而且,妾身母亲的嫁妆铺子,自然也没顶给旁人,都给了妾身的外家了。

“妾身,嗯,妾身还在铺子里,留了些股……”

太子失笑:“孤就知道,你这贪财的丫头,必定留着后手呢!”

王熙凤小心地觑着太子的神情,见他既不是嘲讽,也不是刻薄,应该没生气时,小小地松了口气,立即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粥菜都冷了,吃不得了。太子爷肠胃空了一天,还是吃些热热的燕窝粥温润滋养一下的好。妾身喊人去传燕窝粥,可行么?”

太子嗯了一声,却又指指桌上的粥菜,问道:“这个,吃法上,有什么讲究么?”

“没有的!”王熙凤急忙否认,“这个只是妾身没胃口时,丫头们想出来的法子,白粥和胃,先用咸香菜,再用酸甜菜,再用酸辣菜,这样循序渐进地吃,开个胃而已。”

太子思索了片刻,缓缓颔首:“循序渐进……嗯,有道理。”

摆手让王熙凤去传话。

王熙凤松口气,忙忙地提着裙子跑出去大殿,亲手开了门,吩咐了燕窝粥,又提着裙子跑回来,站在高台之下,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去。

“过来说话。你站太远,孤瞧着你累。”太子招手。

王熙凤满心不情愿,脸上只得更加小心翼翼,又磨蹭到了刚才的位置。

“秦氏的事情,是谁经手的?”太子淡淡开口。

石破天惊!!!

王熙凤脸上表情瞬间空白,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浑身发抖,声音更加拾不成个儿:“妾,妾身,不,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太子只管搓弄着手里的乌金。

王熙凤的脸色苍白,急促地几个呼吸,再接一个深呼吸,这才略微平静,声音微颤着,低声道:

“妾身还是幼年时,一次瞧见祖父和父亲对坐许久不曾说话,好奇之下便听了听,这才知道有这么一个意外来的孩子……

“当时祖父就长叹,说此举不吉,颓相已现。

“待到二叔一家来京,我父亲有一回跟他争吵,又提到那个孩子,说是,贾家已经决定要把她留在自己府中……

“父亲让二叔去劝贾家,此事不可参与太深。二叔却说,船已经上了,便下不去了。

“妾身虽是女子,但祖父和父亲一向纵容,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些外头的事。

“那时年幼好奇,便借故去秦家转了一圈,见那孩子被养育得娇气单纯。妾身原想着,若是如此,也不错,无知无觉地过完一辈子,也就是了。

“谁知前年秦夫人生了个儿子。妾身当时就觉得不好,赶紧悄悄去探,却见那孩子身边围着两三个仆妇,正逼着她拿钱出来做这做那。

“那孩子当时才六岁,吓得眼里含泪,却还周全地问清楚了一应事务的缘故,一项一项安静地拨了钱下去采办。

“妾身那时便心疼得很。

“回家后悄悄给父亲写信说了此事,父亲回信,却严令我守口如瓶,绝不许伸手干涉。

“妾身心里不服,又设法打听了许多旧事,这才明白祖父和父亲的无奈……”

王熙凤说到这里,一直流着的泪反而停了下来,仰起头来看向太子,除了恐惧,还有希冀,

“太子爷,那孩子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不论收养她的人有多么好心,多么忠诚……

“若是就这样放任他们私藏下去,早早晚晚,这孩子会变成居心叵测的人手里的刀!

“太子爷,您把她救出来吧!

“不管是悄悄搁在咱们宫里,还是远远地送走,只要能把她从那些人手里救出来,她就能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