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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刻,窗外的屋檐上,不仅站了两只乌鸦,还站了一只夜鸮。

乌鸦兄弟争着开口,夜鸮也有些急,在两声“呱”中间“喔”了一声。

王熙凤眉心一皱,轻轻又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与平日的清脆昂扬不同,带了三分威严和暗沉。

三只鸟顿时噤若寒蝉。

王熙凤抬了纤纤玉指,先指了指夜鸮。

夜鸮忙往前跳了两步,喔喔了几声,着急地又喔了一声。

“呵呵!我知道了。”王熙凤冷笑一声,“瞧瞧这帮人,就这点子出息!

“拿捏不着我,竟拿一只鹦鹉出气!”

想一想,朝夜鸮问道,“伯劳可还好?”

夜鸮:喔。

“让伯劳去,吓死他们!去吧!”王熙凤摆手,夜鸮一撮身便忙冲天而去。

乌鸦兄弟这才一边一声,叫了几声。

王熙凤高高挑起了眉:“拿女儿的病争宠?还截了梅姐姐的花烛夜!?”

说完,自己都失笑,“这样蠢的人……太子妃还真是宽厚呢!”

关窗,继续抄写。

五更不到,桌上蜡烛灯花毕剥一声。

趴着睡得正香的安儿猛地抬起身来,惊恐地张大了眼睛,狠狠地咬着牙四处乱看,待看到王熙凤还在灯下抄写,这才松了牙根,张着嘴大口呼吸。

“怎么了?梦见了什么?”王熙凤一边抄,一边抬头瞟她。

安儿先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如儿,这才咽了口水,略哑着嗓子低声道:

“梦见……您到底还是嫁进了荣国府……奴婢,被姑太太的陪房儿子,给打死了……”

王熙凤手里的笔轻轻一颤,但即刻又低下头去继续,口中漫不经心:“倒是姑母做得出来的事儿……还有吗?”

安儿此刻已经定下了神,心有余悸地连连摇头:“可别再有了……奴婢都吓死了……”

“梦嘛!”王熙凤写完了一张,放下笔,自己拿着端详一端详,歪了歪头,露出个笑容来,“瞧瞧,你姑娘我,是不是越写越好了?”

安儿凑过去看——

呃,可是她也不识字啊!

“嗯,比头一张可顺眼多了,瞧瞧,姑娘这字,都做得到横平竖直了呢!”

一句话把王熙凤夸得眉开眼笑:

“这毛笔最软,就跟我刚练鞭子的时候一样,怎么都驯服不了它。

“可有这一夜的练习打底,我还不怕告诉你,你们姑娘我,已经过了这个坎儿了!

“明儿开始,我每天写二百字。

“等这一年守孝完了,你姑娘我说不准就成了书法家了呢!”

安儿原本高高兴兴地打算捧场,听到最后一句,眨了眨眼,伸手推旁边的如儿,低声叫她:“快醒醒快醒醒!五更了,得起了!”

谢谢,我听出来了,你是在叫我也“快醒醒”!

王熙凤瞪了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丫头一眼。

那边如儿却懵懂地揉着眼睛直起身来,迷迷糊糊地答应着便往外走:“那姐姐伺候梳头,我去吩咐热水热饭。”

“你醒醒再去,眼睛揉红,带着哭腔些!”安儿叮嘱两句,自己也起身,麻利地收拾起了床铺桌子。

见没人搭理自己,王熙凤悻悻,哼一声,自己数着张数把一夜的“战绩”收拢好,发现竟然还多了两张,想一想,一头一尾的都撤了下来,自己收好。

然后将二十一张《往生咒》和那一套生麻孝衣放在一处,站起来伸个懒腰,又在屋里打了两趟拳,活动开了筋骨,这才坐到梳妆镜前,让安儿给她梳头。

今儿要开始穿似是而非的孝,所以选了一件纯白的丝罗素衣,发髻上也不做丝毫装饰,只用衣衫的同色丝带绑住——毕竟在宫中,公然为自己的祖母披麻戴孝,那是不吉利的。

如儿红肿着眼睛带了人来伺候了王熙凤洗漱。

早饭端上来,王熙凤也只喝了两口米汤、再漱了两口清茶,便推开哽咽着说“吃不下”。

看看准备妥当,王熙凤带着安儿和夏守忠,去了承恩殿。

除了年节大事,太子妃莫氏一般都只在偏殿接受东宫嫔御们的请安叩见。

今日不过是一个小小承徽的私事,自然算不得大事,是以竹青仍旧只引着众人进了偏殿,按位次坐好。

太子妃在上头坐定,温和地看着众人:“都挺早的。”

以李良娣为首,众人一起给太子妃请安。

“都坐吧。”太子妃吩咐众人坐定了,先转向梅若芹,含笑道,“恭喜梅承徽,太子很满意你的服侍。

“今晨令人来通知我,擢了你的品级为良媛。”

一言出口,众人色变!

只刚承宠,便擢了一级?!

尤其是李良娣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

太子妃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又换了神情,带着一丝关切忧心,看向李良娣:

“爇姐儿的脾胃可好些了?听说昨儿晚上上吐下泻的,太子都惊动了?”

和恪郡主学名沈爇。可每每唤起来,像是在咒这姑娘“弱”一般,所以李良娣不爱叫这个小名儿,只称封号“和恪”。

顾良媛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李良娣,脱口而出:“又惊动了太子?这样严重么?”

李良娣简直羞忿欲死,涨红了脸,咬了咬嘴唇,方辩解道:“倒也不严重,就是贪嘴凉着了些……”

说着,万般不乐意,也只好向一直面色淡淡的梅若芹微微起身致歉,“我不知道昨儿夜里太子爷会点了你服侍,只是一时慌张了……

“底下人不懂事,非闹到了你那里去,是我管束不严了……”

梅若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连回礼都没有,点头道:

“良娣姐姐的下人的确不懂事,硬闯了我宜秋西殿不说,还把太子爷的亲侍庆海公公推了一跤,磕破了鼻子。

“这等失礼,太子爷以为小郡主情况危急,寝袍、散发、赤足,便要奔去西池院。

“还是庆海公公不顾流血的鼻子,拉着太子套上了鞋履,才令太子爷不至于划伤脚底。”

太子妃闻言大怒,伸手一掌狠狠拍在面前的长案上:“李良娣!你是否要给此事一个交代!?

“既是和恪并无大碍,你那下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这般混账无礼?

“若是因此损伤了太子爷的玉体,你那下人担待得起吗?你李氏担待得起吗?

“因自己贪嘴而致病,令父母忧心也就罢了,若是竟然令父亲受伤,你难道想让和恪顶着不孝的罪名过一辈子吗!?

“你究竟是怎么当这个母亲的?!”

原本静静看戏的王熙凤,一句一句地听着太子妃把这件事上升到了这样的高度,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地啧了一声:

谁说太子妃只是宽厚的?

她心里可是明镜儿一样,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