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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尧琛心中大震,嘴唇颤抖:“你什么意思?”

蔺修竹却不再看他,只是伸手在门上敲了一下的同时,往前走了一步,挪开位置。

一个人影电光火石间从门外闪了进来,朝文荣盛扑去。

凌尧琛被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却不是被冲进来的李翼吓到,而是——

文荣盛几乎在同一时刻朝他扑了过来。

那脸上掠过的陌生狠厉神色,显然不是想要过来保护他。

幸好,李翼的速度稍胜文荣盛一筹,堪堪在他要碰到凌尧琛前将他从背后压倒在了地上,并动作麻利地给他戴上了手铐。

蔺修竹行至扶手椅旁,随意掀了下披风,动作潇洒地坐下,翘着二郎腿,两手交握置于胸前,一副要审讯犯人的架势。

在开始前,还睇了眼惊魂未定的凌尧琛,礼节性地提醒了句:“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请你务必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发出声音干扰我问话。”

此时的文荣盛,和平时粗犷豪放、不拘小节的那个文上校,简直像是两个人,也和凌尧琛记忆中可靠的姑父相去甚远。

直到这一刻,他仍是不敢相信。

为什么他的世界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天翻地覆?

蔺修竹不再管他的反应,平静地直视着被李翼压跪在地上,低着头浑身散发出阴郁气息的中年男人。

“抬头。”

文荣盛一动不动。

李翼十分有眼色地揪住他的后颈一拉,迫使他不得不将整张脸露出来。

“你是常仁麟的人吧?”

文荣盛不吭声。

但蔺修竹从他微抿的唇角和轻弹的眼皮中读到了回答。

他继续说:“大哥中枪,是你安排在他身边的人干的。”

文荣盛依旧不说话。

蔺修竹也不需要他肯定,兀自陈述着他推测出来的真相:“你和常仁麟里应外合,本就打算让大哥这次死在吴县,总归我这侄子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们大可以慢慢吞并东南的地盘。”

“革命军起事本在你们意料之外,却让你们想到了另一个计划:把大哥的死栽赃给革命军,杜绝我这傻侄子投降的可能。”

“再假意要与凌家合作,让凌家的军队在南边替你们抵挡一阵,常仁麟便有了转圜的机会。”

“那么这个转圜的机会来自哪里?”

“是东北的马祥?”

“还是……”蔺修竹一字一顿,加了重音,“你们打算与虎谋皮,找外军?”

文荣盛抬眼盯着他,良久,轻哂道:“少将既然心中已有定论,又何必来问我?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技不如人,我认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便是。”

蔺修竹并未对他这类似挑衅的话语有过多反应,反倒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出他意料的话:

“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现在给你个机会,如果有什么想问我的,可以问。”

文荣盛重新沉默下去。

蔺修竹起身,踱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解开衣领最上端的扣子透了口气。

看着窗外又等了一会儿,失去耐心一般,“没有就罢了。”

“至于如何处置你,我这侄子应该比我更有资格决定。”

他给了李翼一个眼神,李翼就要把人压下去。

文荣盛却在此时出声:“等等。”

他有些艰涩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蔺修竹似是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垂眸回答:“三年前吧。”

“我执行任务出意外那次,就怀疑你在其中动了手脚。”

“只是我并没有确凿证据。”

其实并不是。

对文荣盛的怀疑是最近才开始的。

尤桑跟他说了凌锟死前那段时间,文荣盛的忙碌和凌尧琛的悠闲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对此都觉得有些蹊跷。

于是就拜托温思寒去偷偷查了凌锟发来的电报。

那里头提到凌尧琛的次数并不少,甚至还有让凌尧琛给他回电的。

统统被文荣盛截了下来,两头瞒着。

这才能确定文荣盛有问题。

他们又从他的儿子身上下手查,发现他儿子经常去的一家戏园,里面的头牌,祖籍是常州,正是常仁麟的大本营。

且这头牌每次回去探亲,都是在他儿子去找过她不久之后。

如今文荣盛又一个劲怂恿凌尧琛跟常家合作,可合作的前提是地位平等、势均力敌,就凌尧琛怎么可能斗得过常仁麟那个老狐狸?

嘴上说得好听叫合作,外人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投靠,到时文荣盛再把凌尧琛的权力一架空,凌家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在知道文荣盛是常仁麟的人后,再回过头去看,蔺修竹就发现三年前的事处处是疑点。

他虽然笃定凌郁离受伤和凌锟脱不开关系,可他也奇怪,如果凌锟真的是罪魁祸首,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凌郁离,而是要一直把人养着?

如果是舍不得凌郁离能给他出谋划策,那他难道就不怕弟弟哪一天想起真相,会恨他报复他?

如果是因为愧疚,凌锟作为元帅难道不懂慈不掌兵的道理?一时心软日后可能会带来更大祸患。

三年前的任务里,下发指令的是凌锟,执行任务的除了凌郁离,其实还有文荣盛。

蔺修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假装失误实则故意违背指令让凌郁离受伤的,是文荣盛。

凌锟看出了真相,却没有施以重罚,还替文荣盛遮掩。

因为,文荣盛做了他一直想做,又下不了决心做的事。

凌锟以为手下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才这么做的。

事实上……

文荣盛闻言,果然讽刺一笑,自动开始提起当年的事。

“想当初,少将年纪轻轻,威名已经传遍全军,是何等风光啊!有少将在,谁还记得有个凌少帅?连常将军都说:此人若不早日除去,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我为了毁掉你,早做好了会被重罚甚至丢命的准备。”

“却没想到,原来少将,不止是常将军一个人的心腹大患呐。”

他看向被一连串消息冲击得呆怔的凌尧琛,意味不明地叹息:“凌锟为给他儿子铺路,可真是用心良苦。他估计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死后,护着他儿子的,居然是他想扫清的障碍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又被蔺修竹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定在原地。

“他想到了。”

文荣盛一僵,“什么?”

蔺修竹轻挑了下唇,笑他傻似的:“你以为他为什么把李翼这支兵留下来?仅仅是因为实力最强,所以留下来护着凌尧琛吗?”

“再好的材料,在无用的铁匠手里,也只是一堆废铁。”

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投到文荣盛身上时,仿佛也沾染了浓厚的凉意,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因为他知道,换了别人,都有可能听你差遣。”

“但是李翼,一定会唯我是从。”

蔺修竹表情漠然,好像事不关己,但细品他的语气,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萧索之意,散在这潇潇秋风里。

“你是他的心腹没错,可我是他的弟弟。”

他从小看着长大,最了解不过的,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