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医生走出来的画面像一段黑白默片,尤桑看见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好一会儿那声音才通过听觉神经传到她的大脑。
脱离生命危险。
尤桑提取到这几个关键字,心下一松,灌铅的腿顿时软了几分。
尤建华被推进了IcU病房。
医生说如果两天内能醒来,后续恢复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如果醒不过来呢?
尤桑唇瓣翕了翕,没能问出口。
她双手抵在病房外的玻璃上,缄默地望着床上的人。
尤建华和她说起过年轻时候的事。
一脸自豪地说他曾经多少次闯过鬼门关,命悬一线,阎王爷也不敢收他。
最后又唏嘘感慨,说自己老了,不比年轻时候,怕的东西也多了。
尤桑安慰说他身体还健壮得很,定能长命百岁。
哪知尤建华大笑起来,摇头道:“乖女儿当你老爹怕死呢?”
尤桑一愣。
这世上的人,大多年轻时还会想死,老了却又开始怕死。
她问:“那爸怕什么呢?”
尤建华看着她笑叹两声,不说话。
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答案。
他不怕死,只怕自己死后,没人护着她。
尤桑想起那一幕,鼻腔又开始发酸。
她忍住了。
她不会让他的担心成真。
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她令自己镇定下来。
情绪发泄完毕,就要解决问题。
蔺修竹的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尤桑余光瞥见那上面的来电显示,对他扯了扯嘴角。
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但神情已然平静:“伯父大概找你有急事,去接吧,我真的没关系。”
蔺修竹凝眉看着她,眸中是真切的担忧。
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愧疚?
尤桑来不及细究,他深深地望她一眼,说了句“等我回来”,转身走向楼梯间。
他将手机放至耳边,尤桑听见他喊了声爸,声音有点冷。
尤桑不自觉蹙了下眉。
一缕不安悄悄爬上心尖。
她转身问周叔:“肇事的司机在哪?”
周叔沉声答:“当场死亡。”
尤桑眉头锁得更紧,“高叔呢?”
高叔是尤建华的司机,给他开了十几年车,从没出过事。
周叔眼中有伤痛和可惜,“……也没了。”
尤桑倒抽一口凉气,心头却像压上一块巨石。
周叔接着说:“当时车里还有一个人,黄达,在小姐来之前,就抢救无效死亡了。”
尤桑从没听过这号人物,“黄达是谁?”
周叔又长叹了口气,说:“小姐不知道也正常,这人二十年前坐了牢,近日才被放出来。”
“他曾经,也是我们帮里的一个兄弟,比我更得大哥器重。”
尤桑惊讶地睁大眼。
既是如此,她为何没听尤建华提起过这人?
就连跟原角也从未说过。
“因为他差点害死小姐。”
尤建华当初想要金盆洗手,遭遇了极大阻力。
身负一个帮派的存亡,又深陷众多势力的利益圈,哪里是说抽身就能抽身的?
别说外人不同意,跟着他的那帮兄弟也多有不满。
其中,黄达反对最激烈。
跟尤建华吵上头时,甚至说过“是不是要那丫头消失你才能回心转意”的话。
两人大打出手,不欢而散。
之后不久,当时只有两岁的尤桑就被尤建华的仇家绑架了。
不幸中的万幸,那仇家帮派里,蔺振飞不满帮主作风久矣,于是找到尤建华商量合作。
最后,一个成功上位,一个救出女儿,自此有了交情。
尤建华回到帮里,开始彻查。
依他对尤桑的严密保护,若没有内鬼,仇家根本不可能轻易绑走女儿。
偏偏这时,黄达逃了。
等同于不打自招。
尤建华派人搜寻他的下落,许久未果。
等再有他的消息时,他已经在监狱里了。
尤建华沉默良久,没有去追究过错,也没有打听他入狱的原因,从此不再提起这个人。
半月前,黄达终于出狱。
令人意外的是,他出来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找尤建华。
一开始尤建华并不想见他,直到他说是跟尤桑相关的事,不听定会后悔,尤建华才答应见他一面。
结果黄达才上了尤建华的车不久,就发生了车祸。
尤桑听完沉吟道:“您的意思是,这次车祸跟黄达有关?”
周叔斩钉截铁:“一定与他有关。”
尤桑不禁疑问:“就算黄达是恨我爸后来对他不闻不问想要报复,可他刚出狱,应该没有条件让那个肇事司机为他卖命吧?再说他何必搭上自己?”
周叔一脸沉凝,“我原本也以为是他蓄意报复,可是他临死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尤桑:“什么话?”
周叔扫了眼四周,声音压得更低:
“他死死抓着我的手说……小心蔺家。”
尤桑瞳孔一缩,僵在原地。
短短四个字,却足以传达太多信息。
黄达一个早就入狱的人,能和蔺家有什么关系?
唯一能联系上的,只有二十年前那场绑架。
只有蔺振飞。
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若真如此,这次车祸,有没有可能是幕后黑手想要阻止真相被揭开?
如果是蔺振飞,想要制造这起车祸就轻而易举。
可是……为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让他不惜杀人灭口?
尤桑思绪纷乱,一时寻不到出口。
她跟蔺振飞没有实际接触过,并不了解此人。
站在原角色的角度,这就是个表面儒雅实则风流但对小辈又挺宽容的一个长辈。
思及此,尤桑脑海中蓦地划过一个画面。
一周前,在蔺修竹的车上,她和蔺振飞也在电话里寒暄过几句。
当时她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蔺修竹面色如常,她才没多问。
蔺修竹……
想起他方才那复杂的眼神,尤桑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尤桑下意识变得抗拒。
“会不会是黄达在挑拨离间?”她抿着唇,没什么底气地试图推翻之前的猜测。
此刻,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疑邻盗斧,一旦怀疑一个人就看哪里都觉得可疑。
周叔说:“也有这种可能,不过依我对他从前的了解,他是不屑于撒谎的。”
“现在只能祈祷大哥快点醒来,黄达在车上到底说了什么,只有大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