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
济元帝也是一个重视农桑的人,在知道素山稻之事,公然怒斥过户部尚书农浑。
远处的素山冬青亭亭,济元帝穿了一身灰色长袍,因瘦削微微有些宽大,也许是他喜欢宽松的衣裳,这样有仙风道骨的意态,安闲似松如鹤。
受道学浸染,他崇尚俭朴,衣裳上没有过多纹样,只是袖口和交领处绣花勾边。
他也没有带太多的人,除开太子及蔡楠,就是侍奉他的常公公。
农田往后延展,他不像是皇帝,倒像是隐居田园之人。
越钦陪着济元帝看了一圈农田,就很自然地坐在田埂中攀谈。
“越钦,三年耕,才有一年之食,这姊妹稻向来高产,是皇后同你母亲亲手培育、种植的,如今你跟意儿护住他们,也是传承。”
“物是人非,曾经她们姐妹将这闲居之地,作为收容流民之所,如今竟然也形成一处村居。”
只是人都不在了。
越钦宽慰道:“娘娘同母亲的义举,值得我们学习。”
只是这些义举多数会转嫁至男子身上,这也是女子故事在史书中记载甚少的缘故,有只言片语,不过是定性之语,至于这背后的故事多数销声匿迹。
不同于越钦的斟酌之词,越意更倾向挖掘故事:“母后跟叔母是如何认识的?”
斯人已逝,越意自觉失言,又补充道:“父皇,是我多嘴了。”
济元帝开的头,有些人一旦提起,就有些收不住:“无妨,朕从你母后那里听过一些。”
前方一双白鹭矫健地飞出田间,自在曼舞,如同那两个不受世俗束缚的姑娘一般,越过高墙,走入坊世。
她们是宁冉和安蕴,也是燕都双姝。
一个是开国丞相之女,一个是开国将军之女。
熹国统一那日,她们也学着丞相和将军会师,相约在燕都见面。
众人都以为要比文比武的时候,谁知道两人比稻,看谁种的稻谷又香又软,结果不分伯仲。
居士清雅,安蕴扫了一眼宁冉带的稻苗:“闺阁小姐不应该捧书弹琴,你竟然也喜欢农耕之事。”
宁冉轻拂葱绿色稻叶,淡淡开口:“农,天下之本也,无粮,难以打天下。”
安蕴接着她的话:“农不出则乏其食,无粮,亦难以安天下。”
“你读过书?”宁冉惊讶。
安蕴一笑:“自然,学武亦不能废文。”
她顿了顿,看了宁冉一眼,又道:“我已在素山前的平地辟了一块地,宁姑娘,有没有兴趣一同研究新苗?”
“是防病虫的,我就奉陪。” 宁冉竟然还开出条件。
这也是安蕴所想:“巧了,我正有此意。”
这要是一男一女,济元帝和曦王两兄弟就得另觅夫人。
“她们一见如故,因稻结缘。”
越意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她还在聊风月之事时,她母亲这个年纪已经想着农之要事,甚至行之不悔。
沉吟之际,济元帝又开口,语气中多是对亡妻的不舍:“天子亲耕,皇后亲蚕,你母后是把朕的活都代劳了。”
越意问上瘾了,好奇道:“父皇,你跟母后是两情相悦,还是先婚后爱。”
本以为济元帝会生怒,谁知道依旧平静:“那时先帝为一统已近天年,朕一心朝政,你母亲一心农耕,连面都没见过,凭先帝一道圣旨,就结为夫妻。”
“还是你们现在好,至少给你们选择了。”
越意的话却跟裹着蜜糖一般润入听者心间:“父皇,像你跟母后这般盲婚哑嫁,还能日久生情,定然是前世注定的姻缘。”
越钦闻言,不经意看了一眼栖乐,她好像在想事情,并未察觉。
济元帝欣喜一笑,转而看向越钦:“越钦,栖乐这孩子不错,你要好好待她。”
“越钦哥,你看,父皇都说嫂嫂好了。”越意从旁附和。
这些话,引得刚才移开视线的太子越岱,又将目光放在栖乐身上。
见越钦不语,栖乐则帮衬道:“陛下放心,世子待我很好。”
须臾,济元帝又突然叫了一声“越岱”。
越岱赶忙应道:“父皇。”
“你跟太子妃尤是,朕还等着抱孙子。”
越岱:“是,父皇。”
济元帝又带着他们走了一圈农田,用膳也是入乡随俗。
也是用膳的时候,才知道郡王利涉也过来了,在幕后跟农大人准备。
……
济元帝见素山村风景独好,索性多停留几日,也住进素山别院。
治稻一事顺利,郡王利涉则建议在别院办个家宴,算是给太子和世子庆功,济元帝同意了。
他还自告奋勇去浅知居通知越钦。
越钦并未表示,利涉就欢喜地离开了,好似通知那事,就足以让他沾沾自喜。
家宴定在三日后,期间,越钦一直在农田忙活,也不怎么说话,回到小院更是恍若空气一般。
关于他的这种反应,张檐、希夷、苗初似乎都习以为常,甚至已经形成一种处理习惯。
就是让他静静。
纵然都不提,栖乐也知道素山别院是越钦的心结。
济元三年,先帝长子越乔在情山发动兵变,济元帝同三弟曦王御驾亲征,已身怀六甲的曦王王妃和皇后入住素山别院筹粮。
春节当日,乔王余孽偷袭素山别院,刚生产完的曦王王妃安蕴,以已之力,抗击逆贼,云阙赶到时,晚了一步,安蕴身重数箭,失血身亡。
皇后宁冉托孤之后,也因血崩不幸殒命。
这点细枝末节,还是云阙告诉栖乐的。
素山别院是越钦出生的地方,也是她娘亲丧命的地方,栖乐知道,他没有勇气踏进去。
或许他会想,若非生他,以他娘亲的能耐肯定能抵挡住逆贼活下去。
夜色如墨,素辉铺满整个院落,明天就是去素山别院应宴的日子。
栖乐看了一眼楼下,自晚饭后,越钦一直坐在那个石凳上,其他人怕打扰他都躲进屋里。
那个偌大的世子府中,能寄情的地方,怕也不过方寸。
他未曾承欢膝下,师父严苛,仅存的亲人中,太后待他亲厚又不敢靠近,其余人不过把他看作是太子的登帝梯。
他们有相似之处,比较起来,她反而比越钦幸运一些。
栖乐握栏杆的手一紧,还是忍不住下楼走近他,说了一句话。
“星纪,不想去便不去,没人能强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