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酒楼内的伙计便端着菜上了来,只是被拦在门口,菜品皆是由丫鬟们接手了,再布置到桌子上。
尤晚秋尝了尝,滋味不错,虽没家里的好,但因着是在外头,吃什么都比在家里头吃得香,酒店大堂那头在咿咿呀呀的唱戏,她竖起耳朵去听,唱的是一出荆钗记。
戏是好戏,唱曲的花旦腔调也好听,说的是寒门举子高中状元,被有心人看中,假传书信给他未婚妻子,让其误以为他负了真心,另娶他人。
未婚妻自以为被他辜负,又遇上高门恶人逼嫁,不得不投河自尽,又被他人救下认为义女,最后二人兜兜转转终成眷属的故事。
剧情算不上新颖,尤晚秋只听着用了餐饭食,就有些意兴阑珊。
她被服侍着擦手漱口,百无聊赖道:“坐在这里听戏有什么好的,若是能去大堂坐着看才好玩呢。”
彩凤收好帕子,笑道:“那倒是热闹,只是少爷不许,怕您被人冲撞了。”
“京城天子脚下,人也受过教化,但到底三六九教众多,夫人是妙龄女子,若是去了那些地方,难免引人注目。”
这年头治安再好,也没有好到貌美女子可以随处可去的,人牙子,拍花子,地痞流氓,纨绔强人是抓也抓不完。
尤晚秋这般人物落到外头,那便是如小儿抱金于市,危险的很。
尤晚秋也知晓这个道理。
她在金陵知根知底都遇上过地痞流氓,若不是家里兄长年少中秀才,被县内官员看中,寻常人不敢欺辱,不久后又中了举,带着官身,不然一家子孤儿寡母非得被人扒了一层皮不可。
便是如此,她也曾被纨绔子弟觊觎过,险些就做了那赵三的妾……
只是一想到这些事情,尤晚秋心情就不好。
事实上自打她瞧见那辆马车上的男子之后,她就心绪不定,整个人闷闷不乐,就连原先期待的事情,也觉得乏善可陈了。
“罢了。”
尤晚秋叹了口气:“咱们回去吧。”
……
待晏景回了府中,他洗漱一番,才去的主屋。
尤晚秋早用过膳食,不跟他一道用饭,只被晏景带了过去,在一旁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玉盏里的汤药。
晏景用完膳,让婢女们撤了桌,又完漱口,转头一看,她的汤药却还没喝完。
尤晚秋如今在他面前丝毫不做掩饰,他一眼就能将她看穿。
见她心不在焉,晏景不得不联想到暗卫跟他禀报的事情。
王闻序还真是贼心不死,又是在路上堵人,又是去收买戏班子,唱的什么荆钗记,呵,也不看看阿奴愿不愿意理他!
他心底怄气,但对着尤晚秋却还是含笑而视,问道:“怎么,今日都放你出去玩了,还不开心?”
尤晚秋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心虚。
她自打见过那男子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方才回房里睡了一觉,却不慎做了许多梦境来。
在梦里,她跟那男子好似是一对,两人勾勾缠缠的,她像是在对他诉苦,又跟他争执了一番,最后被对方抱到怀里安慰。
两人说了什么话,她记不太清了,只觉得模模糊糊,但那份情绪却还残留在她脑海里,幽怨深刻。
她长这么大,还没体会到这般呢!
尤晚秋做完梦,又想起那人的目光来,再一摸自个儿的脸,又是摸到一手的泪水。
她暗暗揣测,估计她失忆之前,跟那男子是认识的,不然也不会被如此牵动情绪,而那人故意拦她车马,八成也是有几分旁的心思……
尤晚秋想着,又看晏景一直在等她回答,敷衍道:“外头还行,就是膳食没有咱们自家的好。”
晏景笑道:“能得你一句夸赞,他们倒是该赏。”
尤晚秋点了点头,又思索了一番,还是老实跟晏景交代:“景和,我今日出去碰到了一个怪人。”
晏景早就得知了消息,却还是明知故问道:“什么怪人?”
尤晚秋白他一眼:“你不要装了,我才不信那些人会不把我今日做了什么告诉你。”
晏景被她戳穿,神色依旧不改,黑恻恻的凤眸睨她,尤晚秋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索性也不多想,接着道。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好生奇怪,故意堵我的车马,待我出去了,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径直走了。”
晏景噙着笑意,反去问她:“阿奴见到他,有没有觉得十分熟悉?”
尤晚秋摇了摇头:“没有,只觉得分外讨厌。”
可分外讨厌,不正是熟悉?
尤晚秋看着晏景,纠结的想咬唇,但又怕被他看出什么来。
谁让她做了那样的梦,若是那只是单纯的梦境还好,若那是以前的记忆……
那岂不是证明她早先背叛过表哥?
天哪,他待她这样好,百依百顺,她却这样对他,实在太不应该。
晏景能看出来她有所隐瞒,但却不能直接分辨她的所想,也懒得试探那些有关于她跟王闻序的事情。
如今的状态对他而言是最好不过,若是做了什么,平白刺激了她,让她想起来了,反倒不好。
晏景只道:“今日那人是我的政敌,拦你的道,大概是瞧见了咱们府上的轿子,以为坐在里头的人是我,故意来找茬。”
“日后你出去再看见他,不理就是了,若是他敢纠缠你……”
他话里隐隐带着些肃杀的意思。
尤晚秋道:“他不敢纠缠,今日里一见到是我,他就走了。”
晏景点头,再不多话,尤晚秋也不敢纠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那人居然还是表哥的政敌……
她心怦怦直跳,只觉得分外难熬,极想去问问原先的自个儿,怎么就跟表哥的政敌搅合在一起了?
难道先前他们关系不好,也有那人在其中挑拨不成?
尤晚秋胡思乱想,只觉得对晏景升起了许多愧疚,眼儿时不时的瞄他,待他看过来,又垂眸不语。
到了晚间,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折腾到几时才昏沉沉的睡去。
晏景看她纠结半晌,直到人睡了,才将她捞到怀里,目光阴恻恻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
…………
………………
等到醒来,晏景早已离去,尤晚秋摸了摸身边的被褥,是冷的。
这些日子她已习惯晏景的作息,基本上他一醒,她也就跟着醒了。
醒来后各自洗漱,又一齐用过早膳,说一会子话,再送他出门,剩下的时间她便可自行安排,要么去逛逛院子看看闲书,要么就坐着轿子出去外头游玩一番
尤晚秋一反常态的没有出去游玩,生怕又遇到王闻序,又做起奇怪的梦来,揭露出更多的事情。
若是她真背弃了晏景,私底下跟旁的男子纠缠不清,而且那人还是晏景的政敌。
那他接近她八成另有目的,指不定是要借着她去对付晏景……
而以她这些时日对晏景的看法。
他对自个儿管得颇严,平日里有事没事就要让婢女们监视着她的行动,之前更是不许她出门,恨不得把她揣袖子里,整个人拘束着,时时刻刻都离不得他才好。
表哥以前可不是这样,以前在金陵的时候他看她可没这么严实。
说不定他早发现了她背地里那些事情,先前她没失忆,两人不知道闹了多少场呢!
这样一想,晏景平日里的那些疑点也都统统有了解释。
难怪他不让她随意出门,原来是怕她又红杏出墙,也难怪她有时候问起他们二人成婚时的过往,他也是说得含糊其辞,她想找回记忆,他也是一副敷衍模样,并不真心打算帮她……
自打见了那人,做了怪梦之后,她心下总有些惶恐。
尤其是第二日晏景不在,她又做了梦,梦到那人带着她到在京城的山寺游玩,还给她鬓发上簪了花,梦里的她心下甜蜜非常,好似对其依恋万分。
她还叫他:“逸之……”
这显然是那男子的名字!
尤晚秋一回想梦境,心就怦怦直跳,不是喜悦或者激动,而是被吓出来的!
凭心而论那叫“逸之”的男子确实容貌生得好。
她在轿子里挑开帘子瑶相望去时,虽瞧得不甚仔细,但也能看出来是个俊美郎君,如今做了几次梦,对他的长相便更加铭记于心了。
跟晏景那种精致过人又矜贵傲气的昳丽模样不同。
梦里的那位生得温润如玉,容貌虽俊美,但却不像晏景一般,晏景不带笑意时会显得有些倨傲,像开了刃的冰冷刀锋,让人心下生惧,难以亲近。
而那人好似天然便是一块暖玉,弧度漂亮的桃花眼漾出笑意,看着你时,仿佛满心满眼皆是你,暖融融的,要将人整个浸了进去。
若是先前她栽在他的手里,那确实是有可能的!
尤晚秋越是思索,便越是心虚不已,对着晏景也理亏三分,连续好几日睡不好觉,吃不好饭,更不敢跟前几天似的出去游玩。
待到夜里晏景回来,她做贼心虚,更是难以面对他,一来二去的,态度难免便显得敷衍起来。
晏景也奇怪,这几日她不找他说话,他也不跟她说话,尤晚秋有时候目光朝他看去,一个不小心就瞧见他露出一副阴翳面孔,将她吓了一跳。
但等她重新再看时,他又恢复了原貌,唇边噙着笑意,见她看来,笑问一句:“阿奴,怎么了?”
尤晚秋是定然不敢跟他承认自个儿这些日子都在想了些什么。
别看晏景这些日子待她百依百顺,便是被她坏心思起来捉弄了几下,都不恼怒,反而还顺着哄她玩。
最生气了,也就恼怒的叫一声她的小名,伸出手去故意捏她的脸,又或者擒住她胁下,将她整个人举高起来,玩闹似的吓唬她。
尤晚秋暗地里偷偷叫他纸老虎,但也从未真的打心里觉得他毫无威胁。
她自知晏景对她的那些纵容,皆是因着她没触及到他的底线,没将他真惹急了罢了。
能在官场上步步进取的男子,哪里是她能对付得了的?
更何况她时常觉着摸不透他,觉得他这个人极为危险,心生惧怕,更不敢从实招来,说出自个儿的那些幻梦跟想法了。
于是只摇了摇头,敷衍道:“没怎么,只是想着方才吃的糖蒸酥酪味道好,想着明日晨起时再吃一些。”
一碗糖蒸酥酪能引得她这般入迷?
晏景似笑非笑睨她:“原是厨房端来的好东西勾走了阿奴的心神。”
他话里有话,故意要引她上钩。
尤晚秋果然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别胡说。”
色厉内敛,好不心虚!
晏景沉下脸来,拂袖大步回了房中。
她自个儿也意识到这反应不对劲,见他好似生气了,又眼巴巴小跑着跟了上去,双手抱住他臂膀。
晏景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惯着她,往日她若是这般拦人了,他再生气都是要停下脚步,听她说话。
但今日却理也不理,她拽他不许他走,反而被提了起来,还来不及惊叫,就被他丢到床榻上去了。
一切发生的极快,等她反应过来要尖叫推拒他时,双手早被人扣住按在头顶,也被他捂住,尖叫被压下去,只变作了可怜的呜咽声。
尤晚秋哭哭啼得挣扎起来,晏景却不心软,待她挣扎到没力气了,整个人软倒下去,他才放开捂着她脸的手。
气得尤晚秋软着声骂他,白皙玉面上是方才挣扎时吓出来的冷汗,发髻也乱了,几缕发丝沾在脸上,眼角划过泪痕,浸得小脸湿漉漉的,很是可怜。
晏景生出怜惜来,骨节分明的长指伸出,帮她将贴在面上的发丝梳到耳后。
尤晚秋躲不开他的手,偏过脸去,呵斥道:“我怎么你了,你竟要这般待我!”
她说着,又气不过,闷声饮泣起来。
晏景却阴恻恻观察着她,极想撬开她的小脑袋瓜,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见到王闻序就不将他当回事了,果真他这个假哥哥敌不过真哥哥。
她都失了记忆,眼下跟王闻序不过见了一面,就失魂落魄,连带着不愿意理他,态度敷衍,问多了还给他甩脸子看。
若不教训她一番,恐怕还真将他当作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他心下恶意翻腾,面上也带出了些许,昳丽面容生出诡谲浓艳之色来,仿佛戴着画皮的艳鬼,眼下要破开皮囊活吃了她。
但声音却是低沉好听的,像是要故意勾她。
“阿奴,我平生最恨别人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