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到底还是没能把她从衿被里挖出来。
他心下明白,如今她能隐隐绰绰的叫他看上一眼,就已经是阿奴给他最大的信任了,怎还能再强求她将狼狈的自己全然放到他的眼下?
晏景陪了她许久,没再劝她出来,待尤晚秋不哭了,将他的手挪出了衿被,他这才能活动一下被她压麻了的手腕掌心。
晏景笑道:“瞧你这般娇气,明日里御医来瞧你,那些老御医固执的很,但医术高超,估计会给你开几贴味道不好的药,你可得乖乖喝下去。”
尤晚秋乖巧的应了声,又气哼哼道:“你待会走了,记得把我的门给修好,方才你叫人砸门,险些碰到我了!”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她早早就躲到了被子里,屋子这般大,门跟内屋还隔着一个大屏风,哪里就能碰到她了?
晏景心知肚明她是娇气抱怨,也没拆穿,只拍了拍被子:“知道了,待会就让人把门修好,但你日后不能再把我堵在门外了。”
他难得严肃:“这实在叫人生气,你若是跟我好好说话,难道我还有什么不应你的?何必要将你我隔开,平白添了生份!”
尤晚秋又乖巧的道了一声:“我知晓了,我日后再不会了。”
晏景听她保证,这才满了意,又想着那衿被里空气稀薄,他在这儿,她不敢掀开被子出来,怕是闷坏了,于是施施然的起了身,离她远了一些。
“我待会回西院那头去,待我走了,你大可放心出来,不必闷在里头。”
他说完,又大步离开,尤晚秋见他真走了,松了口气。
她这边事情聊了,外头的奴婢们却不好过。
方才她们看着侯爷指使人砸门,原本就惊恐的神色变得更是惊惧,甚至有人胆儿小,跪在地上瘫软了下去。
好在屋子里没闹出什么来,她们只好在外头老实跪着,不敢轻举妄动。
等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瞧见晏景踩着坍塌的房门出来。
他一出来,便看向彩凤:“你起来,进去照顾你主子,若是日后再生出事端……”
彩凤连忙叩首:“奴婢不敢再有任何放松,若是主子日后再出事端,奴婢必以命来偿。”
晏景只颔首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说罢,便离开了。
彩凤这才敢站起身,她要走到屋子里,去瞧瞧尤晚秋如何了。
但走了几步,便被杜鹃捏住了裙摆。
杜鹃极慌张道:“姐姐,如今侯爷要怎么处置我们?”
其他婢女也都竖着耳朵,各个瞧向彩凤。
彩凤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模样,她扯开了杜鹃的手,不再如同往日那般对她情谊深厚,反而还透着些避之不及的疏离。
彩凤道:“侯爷如今还没有吩咐,大概是因着姑娘尚且需人照顾,只是……”
“只是什么?”
杜鹃想站起身,缓一缓疼痛不已的膝盖再去问话,但却被彩凤按了回去。
彩凤秉持着最后的善心,提醒杜鹃,或者说提醒这院子里所有跪着的人。
“侯爷还没叫你起来,你若是贸然行动,那就是不尊主子,广阳侯府容不得这样的奴才,若是谁背着主子的话,自作主张,那就只能等着去张主事那儿了。”
张主事是广阳侯府里一个小主事,年岁已有六十,平日里不当差,但他一旦办起事来,那就是侯府内部要大清洗的时候。
还有人说张主事是侯爷从刑部专管刑讯的狱官里挑选出来的,手段阴狠无比,就是七尺男儿被他整治一番,出来都要没了半条命。
是以府内众人皆惧怕于他,平日里连这个人都不敢提起。
杜鹃抖如筛糠,感激道:“多谢姐姐救我一命。”
四处原本想起来的婢女们也都老老实实跪了回去。
彩凤只道:“不必多言了,我也不过是能救一时罢了。”
她说的云里雾里,杜鹃听得不大明白,还想再问,但彩凤已然走了。
后半夜里,晏景果然派人来修门,侯府修东西的工匠手艺再好,难免也有些吵闹。
尤晚秋倒是哭得累了,顶着吵闹声也睡了一夜,待第二日醒来,见到伺候她的婢女只有彩凤一个。
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奇怪的问道:“那些人呢?她们都去哪了?”
彩凤道:“如今她们正受着罚,自然不能来伺候姑娘了。”
尤晚秋皱起眉头。
晏景昨儿个才答应她,不把院子里这些老人赶走,怎么今日又出尔反尔了?
“侯爷怎么平白拘走了我的人,莫不是又要放一堆我不认识的人来伺候我?”
她语气愤愤不平:“昨儿个才答应的我,今日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彩凤瞧她误会了,连忙道:“姑娘莫急,侯爷没把她们拘走,不过是罚她们在门口跪着罢了。”
“在门口跪着?”
尤晚秋眉心皱的更紧,她对着彩凤吩咐道:“那你去叫她们起来吧。”
彩凤摇了摇头:“她们是被侯爷罚的,侯爷罚人,一向是没人能违背。”
“不过……”
她看尤晚秋面色不愉,又添了句:“不过侯爷昨日说了,她们是伺候不好主子才受的罚,如今主子若是要宽宥她们,恐怕侯爷不会不依您。”
侯爷罚的?
尤晚秋想了想晏景离去的时间,那时候大约是亥时了,那些婢女怕不是跪了一晚上吧……
她皱起眉头,对着彩凤道:“罢了,我出去瞧瞧。”
彩凤立即应了声,又仔细扶她起来,态度庄重如对待玉器。
尤晚秋瞧出她不同寻常的反应,心知她是被晏景敲打过了,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疏远,彩凤必然不会再跟以往那般跟她交心。
这样也好,若是她离开了,也不会太过牵连彩凤。
尤晚秋思索着,她走到门口处,却想起什么,捂住了脸。
彩凤见此,立即关心道:“姑娘,您怎么了?”
尤晚秋却是退后了一步,露出些躲避、抗拒的神色来。
她对着彩凤道:“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个帷幔来,我不想被人瞧见我如今的模样。”
自从她脸上生出那些红印之后,尤晚秋就一直表现出对此耿耿于怀的模样来。
这些日子伺候的婢女,若是有哪一个瞧她瞧得久一点,都要被赶到外头去。
就连尤晚秋自个儿,除了每日看一眼脸上痕迹好没好之外,都不会去照镜子,只要瞧见脸还没好,这一整日的心情都会郁郁不安,甚至焦躁易怒。
在彩凤她们看来,尤晚秋便是因为容貌损毁,而生了心病,是以在此事上总是依从她。
她一提出要帷幔,彩凤便去给她翻找了起来,“姑娘,我给您戴上吧。”
尤晚秋道了句不用,便接过了帷幔,仔细给自己戴上,力图让外头瞧不出她的脸来。
彩凤看了,暗自叹了口气。
姑娘这症状是越来越严重了,原先她还不忌讳被婢女们瞧见,现下估计是昨日被侯爷瞧见了脸,因而更加自卑,连脸都不肯露了。
尤晚秋知道自己这行为奇怪,但这正是她的目的所在。
她就是想让旁人觉着她是自卑太过,这才日日在人前戴着帷幔。
帷幔将她的脸遮盖住,搁着几层纱朝外看,能隐约瞧见彩凤的轮廓,不太仔细,不过想来,外头人应该也是瞧不见她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