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当铺在安溪县城琴台路,宽两丈八的青石板路两边铺子林立,入口有一石牌坊,上头写着金玉街。
万宝当铺就在牌坊正对面,铺面有两层楼高,光是门面就有一十八间。
每天大清早店小二开门就要费些许功夫。
金玉街有金银美玉的买卖,多是富人来往此地,偶尔也有些小商贩摆摊贩卖东西,有时候碰运气也能淘些墓里挖出来的好货。
不过真正的好货早就被人给挑拣一遍,谁要是指望这个发家致富,难度不亚于实力淘金。
秦扶清站在一个摊贩前,他不过是见一幅挂出来的画颇为雅致,停下来问了一句,便被商贩拉着走不得,对他吹了半天的牛。
“客官,您眼光可真好,这幅画名叫《稚川移居图》,你看,骑在牛背上这人,就是葛洪,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妻子子女,这是他们在搬家的路上呢!”
秦扶清认得这幅画,上辈子听闻拍卖出天价,只打眼看过,对细节记得不是特别清楚,所以看到一堆古画中有自己熟悉的,他才会驻足停下。
“店家,这画是真迹?”
“那肯定是真迹啊,你去金玉街打听打听,我吴老三是什么人,绝对不会卖你假货!我卖货就讲究个缘分,你看这么多人,怎么就你看中了我的画?这也是咱们有缘,你要是想要,我忍痛割爱,一百两,你拿走!”
秦扶清笑而不语,他要是信这人的鬼话他就成傻子了。
摇摇头,摆手道:“罢了,囊中羞涩。”
“哎哎哎,小书生,你别走啊!”吴老三赶忙拉住他,左看右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咬牙道:“你要真是喜欢,又没钱,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将来谁知道成就如何,给我八十两,我卖给你!”
“八十两我也没有啊。”秦扶清一脸无辜,谁出门会带八十两银子啊。
“五十两!这我真的不能让步了,五十两你总有吧?将来拜得恩师,你总得有送的出手的礼物,这样才能得到青眼相看啊!”
秦扶清一个劲摇头,“不买,我真不买。”
吴老三“吧嗒”一下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秦扶清,“你这人可真犟啊,你说多少钱你愿意买?要不是看你有缘,我真不想搭理你!”
秦扶清一头黑线,他也是头疼,居然碰到个强买强卖的商贩。
可见那幅假的《稚川移居图》造假的工艺不错,就连上面的七大家题诗和王蒙题款都在上面,心中有些微动,价格不高的话,不如买来挂在书房,毕竟谁屋里还能挂的都是真货呢。
“我出门身上只带了二十两,你看你卖不卖?”
“什么?”吴老三一脸看穷鬼的眼神,“才二十两就想买王蒙的画作?”
“那算了,我不买了。”
“秦扶清,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般抠门,”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折扇开了又合,唰唰的声音骚包的很。现在还没到夏天,不热也没蚊虫,都不用回头,秦扶清就知道是谁来了。
一回头,看见石明卓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瞅着就不像个好人。
秦扶清客套拱手打招呼,“好久不见啊,石兄,别来无恙?”
“安溪县没你在,小爷心里爽的很,自然无恙,倒是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我听人说,你连望岳书院的大门都没能进去?”石明卓阴阳怪气地道。
“是也是也,若是石少爷去青州,肯定能与一些人蛇鼠一窝。秦某人要是知道能让石少爷如此记挂,早就回来了,何苦等到现在呢?”
“呵,少跟我攀关系!此次乡试,你走着瞧!”
石明卓最不耐烦与他牵扯上关系,偏偏秦扶清知道他不喜欢,总是不温不火地说出让人气愤的话语。
他把视线放到秦扶清身后,挑着下巴问吴老三,“你卖的什么,我要了!不必卖给这个穷鬼!”
秦扶清本就不欲买东西,抬脚就要走,谁知道吴老三又拉住他,“算了算了,二十两就二十两,看你有缘,卖给你!”
吴老三就跟赖上秦扶清了一样,石明卓高价要买,他还偏不卖,非卖给秦扶清不可。
气的石明卓要砸人摊贩,秦扶清赶紧买走东西离开此地,息事宁人。
走远之后,也不知吴老三说了什么,让石明卓放弃了揍人的打算。
秦扶清摸着绾好的发髻,自恋地嘿了一声,“莫非这幅画作是真品?这人看出来我的不凡之处,才非要卖给我的?”
不管怎么样,人总是自恋且对捡漏一事抱有幻想的。
秦扶清兴致冲冲地带着《稚川移居图》到万宝当铺,找到钱鑫,并与他打招呼。
“秦公子,您终于来了,这是什么?”钱鑫眼尖地看见秦扶清手里的画轴。
秦扶清展开画作,把来时路上发生的事情讲了,“钱掌柜慧眼识珠,快帮我看看这幅画的真假。”
钱鑫看都没看,一眼断定,“秦公子买到假货了,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秦扶清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又笑着道:“不贵,才二十两,就算是假货,这画仿的也很不错。”
“只是卖我东西这人也真是,石少爷要买他不卖,偏只卖给我,倒叫我生出些错觉,还以为这是真品呢。”
秦扶清说的十分直白,钱鑫没忍住笑了。
他道:“秦少爷,可是在琅铧阁外头的摊贩那里买来的画作?此人名叫吴老三,是个造假的惯犯,常来此地的都知道他有个擅长造假的儿子,听说天生不良于行,却仿的一手好丹青,父子二人靠手艺吃饭,十两银不到就能买到仿作。”
“秦少爷第一次来金玉街,他见你脸生才想着坑你一回,至于为何不坑石少爷,我想应该是怕石家事后找上门,家大业大,他难以应对吧。”
钱鑫一脸笑呵呵的,把其中利害缘由给秦扶清讲清楚。
秦扶清无奈笑道:“也难怪非卖给我不可。”
各人有各人活着的法子,便是他也无处指责。
只能端起画作,仔细端详,怎的也看不出真假,安慰自己道:“罢了罢了,我看这画也不错,古玩字画,无非买个喜好,哪能用金银多少来衡量呢?”
钱鑫拊掌叹道:“秦公子悟性极高,还真说出我们这一行的门道了。天底下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有人喜欢斗蛐蛐,在这上花几十上百两的大有人在,斗的倾家荡产的也不少。有人喜欢奇花异草,专门到深山野岭苦苦追寻,有人喜欢禽鸟异兽,自然也有人喜欢古玩字画。你就说这南海里挖来的红珊瑚,叫我说,和红色石头没什么区别,可有人喜爱异常,愿意为它花钱,又怎么能说它没价值呢?”
也不知道秦扶清的话怎么就戳到钱鑫了,他一副把秦扶清引为知己的模样,将其领到书房,关上房门,从一个柜子里取出金丝楠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幅画作。
“王蒙的《稚川移居图》真迹,就在我手中,所以我才能一口断定秦公子手里的画作是造假的,秦公子,您请上前瞧瞧,这两幅画有什么不同?”
秦扶清上前,离着半米远,仔细看王蒙真迹,说实话,他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钱鑫笑道,找他要来假画,将两幅画挂在一起,反正秦扶清看着没什么不同。
“秦公子,你看这里。”
秦扶清顺着钱鑫短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画里仆人提的鸡笼处似乎有所不同。
“真画里笼子里的是鸡,可吴老三儿子仿的假画,却将鸡画成红锦腹鸡,全画也仅有此点不同。”钱鑫摇头晃脑,要说他为何知道的那么清楚。自然是因为他和吴老三的儿子认识。
仿作,也要看真迹才能仿的天衣无缝。吴老三的儿子叫吴青山,不良于行,却极其擅长丹青,钱鑫也是被吴老三骗过,才认识他们父子二人。
后来钱鑫让吴青山看真迹,仿假画,以此为生,吴青山的名气越来越大,仿的画作就连钱鑫偶尔都会看走眼。
便与吴青山约定好,仿作必有一处小小的瑕疵与原作不同。
至于钱鑫为何如此做,就像他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爱好的道,他的道便是不叫明珠蒙尘,将这万宝当铺做的越大越好。
钱鑫看人很准。
早在秦扶清考中秀才之时,钱鑫主动了解秦扶清的身世过往,便对妻子断定,将来秦家之势绝对不容小觑。
果然,不到几年时间,秦扶清开创安溪小报,家中田产发展到数百亩,又创办村学,将祖辈遗骨移回家乡,在乡邻和士人之间美名远扬。
在安溪县,或许有人不认得秦扶清这张脸,可绝对不会有人不知道他的名。
虽然眼前的千里马还很年轻,不足以显露千里马的品质,可钱鑫自诩伯乐,自然有等待千里马成长的耐心。
秦扶清发现了那两处不同,对钱鑫的眼光狠辣感到赞赏。
钱鑫道:“秦少爷若是喜欢这幅画作,尽可将其带回去欣赏一段时间。”
他没说是送,就像那次主动到秦家帮忙一样,给人一种亲近却有距离之感。
很难让人不喜欢他。
秦扶清摇头拒绝,“罢了罢了,我不喜夺人所好,若我真是爱好古玩字画之人,肯定会厚着脸皮主动向钱掌柜讨要,可我志不在此,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钱鑫哈哈大笑,“附庸风雅,士人之中谁不是如此?可又有几人能像秦公子这样说出来呢?”
“既然秦公子不喜欢这幅画,那就罢了,二十两买幅足以以假乱真的画作,也不算亏,一会儿典当开始,秦公子可以再转转,若是有喜欢的,拿回家把玩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钱鑫惯会做人,说话也滴水不漏的。
楼下逐渐喧哗,秦扶清知道时间不多了,便找个借口问钱鑫道:“钱掌柜,方才我见楼下那株海珊瑚很是不错,敢问您是怎么得到它的呢?是从别人手中收购吗?”
巴陵距海有很远的距离,在这里能见到海珊瑚,也很是不一般了。
钱鑫笑道:“此物在巴陵算是稀罕,可在杭浙两地却算不得什么,那里有专门的掠宝人,从事采珠、采珊瑚、捕鲸等事务,没去过海边的人,很难想象这些,我也是听人说的。”
秦扶清点头道:“大海异常广阔,海里的资源丰富无比,同时也蕴藏着风险,人们想要掠取海中资源,就如同火中取栗。”
钱鑫道:“可收获也很大,不是吗?”
楼下那株红珊瑚成色算不上特别好,可单是那一株的价格,就能卖出三百金。
这三百金,足够无数人拼上性命去出海了。
秦扶清笑着问道:“钱掌柜,既然出海的利益很大,你觉得自己找人组建船队出海如何呢?”
钱鑫考虑片刻,听出来了秦扶清的言外之意。
“秦公子想找人出海?这可不是件容易事。”
首先,出海风险太大,不是海边的人就算愿意出海,也十有八九亏的血本无归。如果他们直接找沿海的人,又难以取得信任,反被人欺骗。
像他们这样的外地人,去海边淘金的也不算少数。
朝廷也并非完全不管控,总之,秦扶清说的话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秦扶清从钱鑫这里了解了不少关于出海的事情,才明白走海上之路有多麻烦,他不得不暂时放弃这条路,转向思考陆上丝绸之路。
这条路比起大海来说容易一些,可想要组建一支靠谱的商队,同样也很困难。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我明白秦公子想要施展拳脚的决心,可这条路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钱鑫摇着头回绝秦扶清,想让他打消组建商队出去寻宝的决心。
秦扶清又换了条路,他问钱鑫道:“钱掌柜,那你可又认识往西北走商的人商人呢?托他们寻找东西,需要付出什么?”
钱鑫想了想道:“这要看秦公子想要找什么了,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只是你最好不要太抱希望,那些商人,啧,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