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墨珲下午五点就结束值班了,应付了半天家里的那些亲戚朋友,感谢黄沛的大嘴巴,让他非常想念祝玫了。
他想去接她。
给她发了一堆消息,可是女朋友不批准,他只能在家干等着。
八点多的时候,女朋友终于大发慈悲,允许他去接。
祝玫给他发去了自己吃饭的地址。
谢衡问祝玫,“跟谁聊天聊那么开心?”
祝玫眼睛都没抬一下,看着手机笑着说,“新男朋友。”
石破天惊。
一句话在饭桌上激起千层浪。
几个人都全都兴奋莫名。
祝蓉蓉问,“长什么样,帅不帅?”
沈钰菲问,“做什么的?”
杨南真问,“你打算啥时候定下来?请喝酒啊。”
祝玫道,“男朋友而已,又不代表什么,谈恋爱可以不结婚的,先谈着嘛。”
谢衡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什么话都不说,手放在了烟盒上,但始终没有抽。
祝蓉蓉问,“玫子姐,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祝玫说,“昨天刚谈上的。”
谢衡终于还是敲了支烟,点了。
沈钰菲问,“他在哪里上班?”
祝玫说,“政府部门。”
谢衡咳嗽了一声。
祝玫问,“你有意见啊?”
谢衡连连摆手道,“没意见没意见,不敢有,一会儿让我们见见呗。”
祝玫说,“这得听他的,我问问他吧。”
谢衡碾了烟在烟灰缸里,一不小心烫到了自己的手指。
他皱眉,把手一缩,搓了搓手指,神情淡淡的。
祝蓉蓉看在眼里,觉得心被什么抽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祝玫问叶墨珲愿不愿意见见自己这群发小。
生怕被退货的叶二少,态度十分积极,表示非常愿意,并说快到了,随时等候差遣。
叶墨珲赶到餐厅的时候,杨南真刚买了单。
谢衡见到叶墨珲,心下了然。
他低声问祝玫,“他到底是不是以前在你家住过那家伙?很黄那个。”
祝玫看到叶墨珲的时候,一双眼就带了笑。
与她初恋时候那模样,如出一辙。
谢衡的手插在口袋里,站在祝玫身后,看向叶墨珲。
祝玫回过头去,在谢衡耳边道,“我问了,他说不是。而且他不黄,挺白的。”
谢衡哼了一声,继续当着她新男友的面凑在祝玫身边道,“他说不是你就觉得不是了?你可别天真了。”
祝玫看向谢衡,一张问号脸。
谢衡问,“他是那个副区长吗?”
祝玫说是。
谢衡道,“你不如带他去见见外公。”
祝玫没有察觉叶墨珲的醋意,凑在谢衡耳边道,“他好像还没准备好。”
谢衡嗤笑一声道,“他是怕被揭穿吧?”
祝玫道,“你这么一说,我明天就想把他带回家给外公看看了。”
谢衡说,“东子外公那可得高兴坏了,他就盼着你有个人陪。”
祝玫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如果真是他,我还得报他当年嘲笑我的仇呢。”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耳语,叶墨珲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咬耳朵。
不爽。
非常不爽。
他问,“走吗?”
祝玫道,“不认识一下吗?”
叶墨珲笑了笑,看向谢衡。
作为雄性动物,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男人对他的女朋友不一样。
当年就不一样。
女朋友看书,他会为女朋友扇风的那种不一样。
谢衡双手插袋,等着被介绍。
祝蓉蓉和沈钰菲也悄声在议论。
沈钰菲认出了这位是副区长,祝蓉蓉只觉得:姐夫真帅!
祝玫看了看谢衡,对着叶墨珲逐一介绍道,“沈钰菲,我们叫她大菲,祝蓉蓉,我表妹,这位是杨南真,也叫南子。”
三个人逐一同叶墨珲点头认识了一下。
祝玫又拉过了谢衡道,“这位,我们的皇上,谢皇上。”
叶墨珲一愣,没记错,这男人叫谢衡,他们都叫他军师,坏主意他出得最多。
沈钰菲等三人也愣住了。
谢皇上是哪一出啊?
还谢主隆恩呢!
沈钰菲和祝蓉蓉面面相觑。
看到他们的反应,叶墨珲明白自己被祝玫耍了。
而他刚才那一愣,也让祝玫明白了,这家伙果然是当年那个黄珲。
他在给自己装傻呢。
她是脸盲,但不是傻啊。
祝玫在小黑本上把这一笔记上了。
叶墨珲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还要去逛逛吗?”
谢衡说,“还有事,赶着去接领导。”
叶墨珲的目光从他的领口,又看向他的脸。
祝玫好像是颜控。
叶墨珲颇有危机意识。
于是决定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从祝玫手上接过了包说,“走吧。”
祝玫看了看祝蓉蓉,却道,“等一下。”
她从包里拿出了车钥匙问,“你们谁方便帮我把车开回去?”
叶墨珲长臂一捞,把钥匙拿了过去道,“明天再来取。”
祝玫说,“过夜停车费很贵,你付啊?”
沈钰菲嗤笑道,“副区长差这点钱吗?”
叶墨珲道,“差,那我们各自开回去,再出来。”
谢衡却从叶墨珲手上拿过了钥匙道,“带我去找车,顺便帮你送蓉蓉,车停哪儿了?”
祝玫得意道,“还是军师好。”
叶墨珲问了句,“不是皇上吗?”
祝玫呵呵一声问,“你不都知道了?”
叶墨珲知道刚才祝玫是故意试探,祝玫是脸盲,谢衡恐怕不是。
叶墨珲哼哼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祝蓉蓉看了看谢衡,又看了看祝玫。
谢衡说,“走吧。”
祝玫要为谢衡带路,叶墨珲道,“我陪你去。”
祝玫对着祝蓉蓉招了招手道,“蓉蓉,一起。”
祝蓉蓉看了看谢衡,内心雀跃。
祝玫等人于是同杨南真和沈钰菲道别。
谢衡让祝玫走在前面,他距离她半步之遥,叶墨珲更落后了两步。
谢衡对祝玫道,“玫子,你这人啥都好,就是爱较真,真想好好的,就别太追求完美。”
祝玫听着这话,心中有一股暖流,他是在劝她。
劝她放下过去。
其实会选择开始,她已经放下了过去。
看了一眼叶墨珲,对他挑了挑眉。
然而这人却不急不徐的走在后面,对她挤了挤眼。
这人真是好笑。
下了车库,祝玫找到了自己的车,谢衡按了解锁,问,“需要开去外公家吗?要的话,我明天帮你送去。”
祝玫看了看祝蓉蓉,说,“那行,谢了。”
两个人这么多年的感情,道谢都显得生分。
谢衡熟悉了一下祝玫的车,让祝蓉蓉上车,缓缓开走了。
祝玫对身边的叶墨珲道,“走吧?”
叶墨珲于是带路,走去他的停车位置。
上了车,叶墨珲一言不发。
祝玫好整以暇地看他。
叶墨珲咳嗽了一声。
祝玫忍着笑等他自投罗网。
叶墨珲打算传承老叶家的美德,宁死不屈,心想反正也没有证据,只要他不承认自己是黄珲就行。
祝玫突然叹了一声说,“唉,我想起我小时候还是个女汉子呢。”
听她讲起小时候,叶墨珲就知道她要整幺蛾子。
祝玫说,“看到这些朋友,我就想到自己小时候。在村里到处玩,可开心了。”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
她的气息,在车里散开。
叶墨珲没有接话。
祝玫说,“你真的不打算见我外公?”
叶墨珲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回去见外公,明天我们就领证。”
祝玫忽然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父母?”
叶墨珲心里咯噔一声。
车驶出了车库,是个上坡,自动切换到油电混合的模式,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祝玫说,“你父亲曾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把你送来我们家住,否则你怎么从不问我,关于我的爸爸妈妈?”
叶墨珲本来担心祝玫发现了自己同刘子山的关系。
听她这么一说,原来不过是逼他承认自己是黄珲这件事。
他说,“没想要问,这才第二天。”
祝玫道,“我只说外公,不提爸妈,你并不觉得奇怪。”
在他内心里,早就知道她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是吗?
这是祝玫内心的敏感。
叶墨珲能感知到她的这份敏感。
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建立了情感的联接,就会被她的喜怒哀乐所牵动。
他说,“我并不想触及那些会让你难过的事。”
祝玫记起了谢衡的话。
不要追求完美。
天道忌满,人道忌全。
往往圆满的时候,就是失去的时候。
那种痛苦,她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
祝玫收起了咄咄逼人,她问,“不是说瞎了才会找我么?”
叶墨珲道,“我现在还不能失明,等我把车开回去再失明8小时行吗?”
祝玫被逗笑了,说,“不行。”
叶墨珲道,“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我怕你不安全。”
祝玫望了望他。
车里的光线暗淡,路上的街灯明黄。
他的脸,在掠过的街灯倒影中,忽明忽暗。
行道树的阴影,不时印刻在他的脸上,让这张英俊的脸,偶尔带着点忧郁。
从昨日的头脑发热到此刻,两个人都有些冷静下来了。
至少,祝玫如此。
她说,“我想去散步。”
叶墨珲应声说好。
把车停去了滨江的一处停车场。
叶墨珲居然会紧张,仿佛进考场。
祝玫是强势的,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在意自己更多一点。
她应该是很受欢迎的,但往往她这样的女人,却很少有人敢追。
男人都喜欢被崇拜。
而太聪明的女人,让男人很难有被崇拜快感。
但,他喜欢。
得到一个这样出色的女人垂青,就像攀上了高峰,已拥有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祝玫下了车,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被需要的感觉,抚平了他的忐忑。
叶墨珲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祝玫没有抗拒,反而仰头望着他,忽觉他的容颜,真是好看,如天神雕刻。
祝玫说,“你的妈妈应该是个美人。”
叶墨珲嗯了一声道,“我爸就那德行,见色起意,就喜欢漂亮的。”
祝玫笑了,问,“你敢当你爸面说这些吗?”
叶墨珲道,“我很尊老的,我怕他气得高血压。”
祝玫说,“我理解你为什么不敢同我坦白。”
叶墨珲被她依靠着,全身都是放松的。
他问,“为什么?”
祝玫刮了刮他的脸问,“你说为什么?”因为要脸呗。
男人嘛,哪儿有不爱面子的。
当众驳男人面子,就像是当众抽他耳光一样,会让男人难堪。
男人和小孩都一样。
夜色盛满双眸。
彼此眼中有星河。
祝玫在他的笑容里,闭上了眼睛。
叶墨珲在她合眸的时分,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人生第一次有了女朋友,这感觉太稀奇了。
叶墨珲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欣赏自己女朋友,忍不住又亲了亲。
两个人挽着,沿着江边走。
祝玫道,“其实今天这顿饭,吃得有些伤感。”
叶墨珲问,“为何?”
祝玫说,“小时候的这些朋友长大了,各奔前程,为生计奔波,已经不复当年。有一个朋友家里还出事了,今天没来。”
叶墨珲道,“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一样,缘分尽了就尽了,多一天都是没有的。”
祝玫迎着江风,将长发捋到耳后。
她说,“我本来以为我那位做了全职太太的发小是最幸福的,谁知道她老公生意遇到了困难,孩子读书也没了着落,我有点心疼她。但想想,我投资了很大一笔钱给我朋友,也许某一天,我投资失败,也落魄了。”
叶墨珲问,“是上次在芮丽酒店遇到的那位俞芋小姐? 那个创业人。”
祝玫说是。
叶墨珲道,“我听黄沛说,她的项目很不错。”
祝玫道,“但如果时代的大浪打下来,沙滩上会拍死一片。”
叶墨珲问,“会后悔吗?如果投资失败?”
祝玫摇头道,“不会。”
叶墨珲道,“你和你那朋友感情很深。”
感情不深,也不会为了那姑娘泼了他一车营养快线。
当时真的可以报警的。
他不由得笑了笑。
祝玫没发现他古怪的笑,兀自说着话,她问,“知道商业社会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叶墨珲问,“资本?”
祝玫摇头说,“不,是诚信。她的诚信在我这里,比任何东西都值钱,诚信是应对风险的防波堤。”
潮水拍打着一旁的防波堤。
叶墨珲问,“是这玩意儿吗?”
祝玫笑了,她说,“你正经点。”
叶墨珲无辜道,“我哪儿不正经了?”
祝玫反问,“你哪里正经了?”
叶墨珲道,“又不是开会,我们在一起还需要正经。”
祝玫笑了,伸手戳了戳他胸口。
叶墨珲抓住了她的手指,亲了一下。
祝玫看向他。
叶墨珲问,“还有什么不太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祝玫对他的厚颜无耻,也没什么话可讲。
两个人一路走,祝玫又说了沈钰菲老公花了30万买了个所长的事。
听完,叶墨珲皱了皱眉。
祝玫道,“有点无力。”
叶墨珲道,“这才是世界的本来样子。”
祝玫说,“只是发生在我身边,而且,他们并不觉的这有问题,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叶墨珲道,“这种事其实一查一个准。”
祝玫说,“但他们觉得是行业潜规则。”
叶墨珲看向澎湃的渤江水说,“当潜规则盛行的时候,明规则就不管用了,最后社会的制度体系就会崩盘,回归到赤裸裸的黑暗森林。”
祝玫说,“是啊,最后每个人都会因此受害。”
叶墨珲道,“但很多人看到别人通过潜规则得到了好处,就觉得那不会有后果,自己不做就是吃亏,人人如此,法不责众,法治体系就崩盘了。”
祝玫说,“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说,换言之,这也是一种不公平。”
叶墨珲说,“哪儿有绝对的公平呢?不过你那朋友早晚被自己害了,幸亏你们都是朋友,如果是表面朋友呢?”
祝玫点头说,“是啊,的确如此。”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
叶墨珲说起了他曾经的驻外时光。
“看到尼若尔和乍德,就能够理解解放前,老百姓的生活,也能够理解,建国的伟大时刻。”
祝玫说,“幸福,就是要多往下看。”
叶墨珲说,“下面的人何其无辜。”
祝玫听了直笑。
祝玫道,“难怪你会法语也会阿语。”
叶墨珲用法语,说了句话。
祝玫问,“什么意思?反正不是我爱你。”
叶墨珲说,“是一首小诗。”
祝玫道,“翻译一下,别逼我请你。”
叶墨珲说,“来嘛,说请。”
祝玫说,“please”
叶墨珲笑得得意,他翻译道,“我请求时间停留,可时间置若罔闻。生命本无来处,时光浩茫无尽头,而我们,不过是匆匆的过客。”
祝玫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叶墨珲说,“你翻译得也挺好,张若虚会问你收版税吧?”
祝玫说,“50年以后就不能收了,你学点法吧。”
叶墨珲说,“这下你懂我被乱收费时候的心情了吧?”
祝玫说,“我的收费都合情合理。”
两个人随意地闲聊。
成年人的感情,没那么多轰轰烈烈,撕心裂肺。
只是温情如街灯般的温暖陪伴,就足以慰藉被生活折磨过的憔悴不堪。
叶墨珲忽然想起莫里哀的一句话:快乐有人分担,才分外快乐。
如果衣锦夜行,那也未免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