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呢!?给某拿酒来!!”
“主公,您不能再喝了!”
“主公!”
深夜下的司空府披上一层银装,本静悄悄的内宅被响起的叫喊与劝说打破,醉醺醺的曹操身披大氅,一手指着前方,一手抓着典韦,步伐涣散的走着,而典韦、许褚一左一右护着曹操前行。
皓月临空下。
雪无声在下。
袭来的寒风吹着白雪。
“反了!!某说的话都不好使了,是吧!?”
连廊上。
曹操呼吸略显急促,满身的酒气令人作呕,见典韦、许褚迟迟不去寻酒,反在不停劝说自己,这叫曹操烦躁至极。
“主公,您喝的够多了。”
典韦见状,忙劝说道:“您要实在想喝,等明日,末将陪您一醉方休!”
“典君,连你都瞧不起我?”
曹操听后,却晃动着身躯站定,伸手指着典韦道:“既要喝酒,何须等到明日,今夜有此雪景,何其快哉!!”
“主公!末将断无此念啊。”
典韦急道:“错非主公,韦焉能有今日?!”
“哈哈!!”
曹操大笑起来,随即却指向许褚,“那就是仲康瞧不起我,酒!我要喝酒,你们究竟是陪还是不陪!!”
“主公,您要想砍我脑袋,您现在就砍!”许褚瞪眼看向曹操:“何须讲这等羞辱我的话!!”
说着,许褚一手扶着曹操,一手抽刀递到曹操跟前。
“仲康!你发什么疯!”
典韦见状,立时喝道:“主公讲几句醉话,你还当真了!?”
“那也要看说什么!”
许褚浑然不惧,瞪眼冲典韦吼道:“主公何其神武,褚今生敬佩的没几个,对主公,褚何曾敢有别的!!”
“你们这两个杀才!!”
曹操眉头紧锁,厉声道:“都他娘的小点声,嘶!头好痛啊!!”
“主公!”
“主公!”
典韦、许褚见状立时关切道。
“孟德。”
而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叫典韦、许褚立时紧张起来,反观曹操却来了脾气,顾不得头痛,昂起脑袋站着。
“主母。”
“主母。”
在典韦、许褚紧张的注视下,身披白色大氅的丁氏,步伐很轻的朝曹操走来,眉宇间透着关切。
“你这蠢妇,不去睡觉,来此作甚!”看着走来的丁氏,曹操态度很是嚣张,“没瞧见我在跟典君、仲康要饮酒嘛!”
“主公!”
典韦紧张的拽了拽曹操,低声提醒道。
随即,典韦的脸上,挤出笑容,对走来的丁氏道:“主母,您别在意啊,主公他喝多了。”
“没错,喝多了。”
许褚亦是赔笑道。
在曹操麾下的文武中,没有一个不敬丁氏的,没有一个不惧丁氏的,丁氏要真发起狠来,没有几个能够拦住。
“谁喝多了!!”
而在二人紧张下,曹操瞪眼喝道:“瞧你们那点出息,不就是这蠢妇来了嘛,你们怕个屁啊!!”
“瞧我都不怕!!”
“一个个在战场上都是万人敌,连吕奉先都浑然不惧,怎么?眼下却怕起这蠢妇了?!啊!!”
主公啊,您就少说几句吧。
您想找死,别拖拽我等啊。
典韦、许褚头皮发麻的站着。
“孟德。”
反观丁氏,却没有丝毫不悦,神情平静的走到曹操跟前,言语间带着关切道:“回去休息。”
“我要喝酒!!”
曹操听后,却喝道:“去!给我拿酒来!!”
“好,我陪你。”
丁氏走上前,伸手去搀曹操,许褚见状,立时松开手,低首向后退了数步。
“典君,许君,烦劳你们了。”
搀着曹操的丁氏,微微低首对二人道:“夜深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诺!!”
典韦、许褚如释重负,立时抱拳喝道。
“回来!!”
在曹操的喝喊下,典韦、许褚是脚下生风,快步朝连廊尽头走去,对于曹操所喊,二人权当是听不到。
“你们这俩杀才!!”
“谁叫你们走了!!”
“孟德,小心脚下。”
在曹操的喝喊下,丁氏的柔声被遮掩。
折腾了许久。
丁氏才搀扶着曹操回到房间。
此刻的曹操,酒已醒了几分。
在丁氏的搀扶下,一言不发的坐到短榻上。
“抬脚。”
丁氏蹲下,伸手去脱曹操的靴子。
曹操抬脚。
丁氏无声的为曹操脱下靴子。
“酒呢?!”
曹操见状,开口道。
“温好了。”
丁氏把靴子放好,起身道:“我去拿。”
嗯?
曹操惊疑的看着丁氏背影,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这还是他认识的丁氏吗?
可很快,当丁氏拿着酒具过来,曹操却恢复了。
曹操一甩袍袖,倚着凭几,尽管心里泛起嘀咕,但脸却始终冷着,尽管忐忑,但却丝毫不露。
“孟德~”
不知过了多久,丁氏的声音响起。
曹操斜眼瞥去,却见眼前短案上,摆放着数道佳肴,丁氏跪坐于锦垫上,拿起酒勺,为曹操斟酒。
“说起来,许久未与夫君一起饮酒了。”
在曹操惊疑的注视下,丁氏露出淡淡笑意道,“难得今夜夫君有兴致,妾与君一醉方休,可好?”
“好,好。”
曹操下意识向前探探身。
“敬君。”
丁氏拿起酒觞,朝曹操淡笑道。
这一笑,叫曹操一怔。
心跳加快起来。
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述。
而当丁氏一饮而尽时,见曹操拿着酒觞不饮,遂笑道:“夫君为何不喝?妾可是喝了。”
“喝,喝。”
曹操说了句,遂举觞饮下美酒。
“夫君可是有烦心事?”
丁氏拿起酒勺,为自己斟酒之际,对曹操柔声道:“若是有的话,能否讲于妾听听,或许妾不能为夫君分忧,但至少能倾听。”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
曹操手下一顿,随即却道:“斟酒!”
“好。”
丁氏柔声道,随即拿起酒勺,为曹操斟酒。
“那妾就陪夫君。”
待斟完酒,丁氏端起酒觞,递到曹操跟前。
曹操无声接过,跟着就一饮而尽。
他怎么没烦心事呢!?
他的烦心事太多了!!
错非是这样,今夜也不会如此。
酒,一觞觞饮下。
丁氏无声陪着。
“夫人!!你说那竖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喝了十几觞的曹操,酒劲儿再度上来,情绪有些激动道:“我的胆子,都他娘的没那竖子大啊!!”
丁氏手下一顿,但很快恢复。
“子修做了什么,叫夫君如此?”丁氏抬起头,看向曹操,将所持酒觞递上。
“夫人还不知道吧?!”
曹操一把夺过酒觞,瞪眼道:“直娘贼的!!这竖子打下荆北诸郡,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十几个驻防将军,奏表到荀令君所在尚书台了,且不说有无此等先例,就说这些驻防将军。”
“南阳将军,汝南将军,庐江将军,九江将军,南郡将军,江夏将军,柴桑将军……直娘贼的,这他娘的在汉室有过吗?!”
“杂号将军,岂是他说起就起的?!他以为他是谁?!这他娘的连我都不敢干的事,他居然敢干!!”
言罢,曹操饮下觞中酒。
丁氏心中暗叹。
果然跟她想的一样。
铛!!
曹操重重将酒觞放到短案上,这叫丁氏抬头看去。
“这还不算完呢!!”
曹操瞪眼道:“此事,荀令君谁都没说,将这封奏报转到司空府了,我还在为此事头疼之际,夫人可知,这竖子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丁氏娥眉微蹙道,但在此同时,丁氏拿起酒勺,为曹操斟酒。
有些话,讲出来好。
憋在心里,会生隔阂的。
哪怕是借着酒劲儿讲出来。
“这竖子!!”
曹操撩袍起身,瞪眼道:“这竖子居然举荐两州刺史,一州牧,是,荆北是叫其打下来了,但是他想过没有,这种事,是他能去做的吗?”
“举荐文侯就任扬州刺史,这也不说什么了,文侯之才,我是知晓的,名望也够,即便出任,也没什么。”
“可满伯宁就任豫州刺史,这终究是不合适的,不否认,伯宁是有才华,可终究是差些名望啊!”
“好,这件事,我能设法摆平。”
“但你可知这竖子,做的最过分的是什么吗?他居然举荐郭奉孝就任荆州牧,兼领征东将军!”
砰砰!
讲到这里,曹操怒拍短案。
“这竖子哪里是想举荐奉孝啊,这分明是给他自己要官当呢!!”
在丁氏的注视下,曹操厉声道:“他才多大啊,州牧,这也是他能想的?他也不想想,我在许都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啊!!”
言罢,曹操拿起酒觞,举觞饮下温酒。
“子修做的确实过分了。”
丁氏眉头紧皱道。
嗯?
这下,曹操却诧异的看向丁氏。
这不对啊。
咋不护着了?
“夫君,叫子修归许吧。”在曹操的注视下,丁氏皱眉道:“叫其在府闭门思过,一点都不知体恤夫君,该严惩!”
“咳咳~”
听到这话的曹操,一不留神,被口水给噎住了,随即猛烈咳嗽起来。
“夫君。”
见曹操如此,丁氏忙起身,伸手轻拍曹操后背。
“这过了吧?”
曹操咳嗽几声,摆摆手道:“毕竟这竖子也立下大功,就这样叫其归许,那这竖子今后还怎样见人。”
“不知体恤夫君之难,这岂是人子所能为的!?”
丁氏却皱眉道:“若夫君不愿,那妾亲去荆州,押也要押子修归许!!”
“夫人,这可使不得啊!”
曹操大惊道:“不至于,不至于如此。”
要说有气,曹操是真有气。
毕竟曹昂做这事,太惊世骇俗了。
哪怕荆北被夺占,徐州被攻克,吕布所部倾覆了,可曹昂先后奏表这些,难免叫一些人多想。
曹操是气曹昂太急了。
但曹昂为何这样做,曹操还是能看明白的。
这是想尽快安稳荆宛汝淮徐一带。
叫乐进他们就任各地驻防将军,叫丁斐就任扬州刺史,叫满宠就任豫州刺史,而他则领荆州牧,这摆明是要兴屯,是要休养生息,甚至是震慑周边势力。
可曹操知道归知道,但许都的情况也很复杂。
“夫君怎能有此妇人之仁!?”
但丁氏呢,却皱眉道:“子修先是你的子嗣,其次才是别的,他也不想想夫君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荆北之地被夺占,即便在许都传开,但至少也能遮掩些,不叫那袁本初猜忌,可徐州被夫君领军收复,使徐州重归汉室,令吕布这等不臣归顺,这青州势必会知晓,如此必然传到袁本初那里!!”
“袁本初何许人也,出自四世三公的袁氏一族,曾经还谋划另立天子之事,这等心高气傲之辈,若知夫君今下做的比其强,那势必会有所反应的!!”
“子修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还给夫君添乱,不说是否遭身边小人算计,那也是一点都不知夫君之难!!”
“这不严惩,今后还了得?!”
丁氏讲的是义愤填膺,给人的感觉,是恨不能即刻离开许都,前去荆州,也要严惩曹昂。
可此刻的曹操,却陷入到沉思下。
袁绍。
这是他必然要面对的强敌。
听丁氏这样一讲,曹操彻底明白,他嘴里的那个竖子,为何会如此急躁的做这些,连丝毫斡旋都不会。
亦是在这一刻,曹操想起他在伐徐之际,那竖子承受巨大压力,领兵伐荆之际,还要跟他写那封信了。
自始至终,那竖子想的都是曹袁大战啊!!
这也就能解释通,为何讨袁之战刚结束没多久,那竖子就要谋划伐荆一役了。
在那竖子心底,袁绍乃是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的曹操,身体缓缓倚着凭几,双眸闭上了。
“夫君?!”
“夫君!”
纵使丁氏不停呼喊,可曹操却装作没听见,很快鼾声就响了起来。
“你们这对父子啊,明明都在意对方,为何就是不讲出来呢。”反观丁氏,泪顺着眼角流下,哽咽道:“你是这样,子修也是这样,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曹操的手微颤。
但却没有睁眼。
子修,娘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丁氏尽管哭泣,但心里却暗暗道,其实适才讲的话,丁氏不止是说给曹操听的,也是她心里想的。
可曹氏现在不一样了,这对父子所处的位置,所掌的权势,所聚的文武,就注定他们要承受很多。
但对丁氏而言,她不愿看到父子俩有隔阂,明明是最在意对方,都在想为彼此减轻负担,可有些话却不能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