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见你的心声。
这是岁朝想说的话,但是她发现,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来。
不同于以往的心理障碍,这回,她是真真切切的,在物理上开不了口。
好像有一种力量,在制止着她说出真相。
迎上岁星询问的目光,岁朝努力尝试着动嘴,但都以失败告终。
她转而想说些别的,比如当前她所面临的怪像,但依旧不成功。
现在这个时间段的她已经成为伍叁肆的重点监测对象,任何一句有可能泄露秘密的话,她都说不出来。
“天气真好。”
岁朝转而说了句无意义的话,来验证自己是否失语。
幸而没有。
她的转折太过生硬而突兀,岁星意识到不对,刚想说些什么,脑中却忽而传来一阵类似于数据生成和加载的电流声。
“伍叁肆,你想做什么?”
任务完全失败,伍叁肆确实很想做什么,但一时又束手无策。除非有特殊原因,它不能反复回归委托系统大本营寻求帮助,否则,很可能会被判定为玩忽职守。
不过,经过自主测算,它已获悉了新的方向:既然无法控制岁星,那就将与她相关的人纳入控制集合,通过这些元素之间的作用,实现对她的间接控制。
现在远不到结算的时候,它只能祈祷,接下来不至于太糟糕。
在岁星看来,伍叁肆的沉默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它就像在她心神中寄生的藤壶,等意识到它的重量已经过载时,往往便也到了足以致命时。
要将它完全剥离或者彻底摧毁,还需依靠自身力量长久筹谋。她只能时刻对它保持警惕。
但她也不能被它困于方寸之间,不能因为未知的异数,就被挡住本应一往无前的脚步。
被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她的使命。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听见她将这心底的想法说出,岁朝早已预演过一遍的回应脱口问出:“你要离开吗?”
岁星点头:“长久待在此处,便不知世之广大,不识风云变幻,见闻寡陋,难明天下。”
岁朝偶尔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但继承的原主的全部记忆实在太过厚重,连同原主那些无法割舍的情感一起,都堆叠在了她的身上。
她并不是个恋家的人,在外奔波求学的生涯更是淡化了她对故土的归属感,来到这里之后,束缚住她的,更多是一份责任。
她犹疑道:“原主的亲人,可以不管吗?”
岁星的脑海中闪过原主的奶奶、父母以及弟弟,这段时间来,她通过揭榜获得的钱财,已足够他们衣食无忧地度过下半生。
“他们对待我,和对待你,是一样的,那是一种攀附和敬畏,而并非深厚的亲情。后者无法轻易割弃,但前者可以用金钱买断。”
“那如果——牵绊着的是后者呢?”
“当权衡轻重,尽心周全,亦不可全然失却自我。”岁星设想道,“如果原主远游以谋业,关心着她的家人们,会阻止吗?”
岁朝恍然若有所悟:“你说得对,其实归根结底,我对原主总怀着一份愧疚,我觉得我的到来,是对她人生的侵占。我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到她的位置上想象过,这样一来,既不能使我融入这个家庭,也更加剧了我自身的内耗。”
岁星劝慰:“欲求诸事皆全,恐违天理之常。唯心守中正,行合道义,得失相济,可近乎两全。”
岁朝凝眉,如同被水草缠住的游鱼,挣扎在犹豫的漩涡中,但片刻之后,层层涟漪荡漾开去,她的目光重新变得笃定:“岁星,帮我一个忙吧。”
当晚,岁星叫上父母来到了齐翠娘屋里。
“奶奶,爹娘,我最近时常往县城里跑,被外地一个大户人家看中,要我去做教习师父。”
赵春芝询问:“教习师父?那是干什么的?”
“教女眷武功。”
“武功?”
赵春芝露出了费解的神色。
“我小时候不是——”
岁星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止住,她观察着其余人的反应。
这三个原主最为亲近的人,纷纷目露疑色,眉蹙而思,似心茫然而不知所以,神恍惚而难安其处。
这是并无记忆的表现。
岁星编纂情节,进一步试探:“我不是从小就对武学感兴趣吗?对比着闲书,也偷学了三拳两脚,还经常找同龄小孩切磋。”
“对,我早看出你这娃有出息,谁也打不过你。”
齐翠娘眉梢轻扬,嘴唇微张,不自觉向后仰了仰身子,露出恍然的神色,似乎于混沌中忽得清明,真的想起了什么。
附和得很拙劣。岁星根据她的神态做出了判断,思索道:所有人都缺失了关于原主那一个时间段的记忆,这大概率是伍叁肆的杰作,背后隐藏着什么?
赵春芝打探道:“你去做这师父,一个月能得多少钱?”
岁星伸出三个手指。
齐翠娘惊道:“三贯钱?这真是不得了。”
岁星轻轻点头:“以后,我每月存两贯钱到钱庄,供咱们一大家人吃穿用度,虽然不多,但好在旱涝保收,不用靠天吃饭,您和我爹娘、五叔一家,压力能小点。”
闻言,赵春芝喜上眉梢,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岁星能发挥出的远超意料的最大价值,她并不在意女儿远走他乡,现在心底唯一念头,就是盘算着怎么花这笔钱。
齐翠娘与她的感受相同,她拍拍岁星的肩膀,乐呵呵道:“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岁星接话:“只是之后不能时常陪在奶奶身边伺候,得麻烦爹娘和五叔了。”
听她反复提起岁安一家,赵春芝心中觉得不甚舒服,意有所指地感叹道:“你五叔一家命好,过得滋润,干躺着就能靠小辈供奉。那俩丫头也跟着沾光,不出钱不出力,天天晃悠着也不知能成什么事。真是苦了我家小星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毕竟咱们和五叔可是一个院子的一家人,不分彼此。”
“人家确实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家子拖油瓶。”被岁星的话点拨了一下的赵春芝心中更加不平衡,忍不住向齐翠娘吐槽道,“娘,两贯钱虽然不少,可要供一大家子吃喝,一年到头也剩不了几个子儿。贤儿大了,您也该为孙子考虑一下了,可不能老是偏心。哪有人到中年,还一直救济弟兄家的?我们家岁平,也是独一份了。害得现在小星还要出去受累补贴家用,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