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隐云后，光影昏晦。
堂间燃着的三线香火无端摇曳，淡烟萦迁，盘绕不散，逐渐遮掩了土地神像的眉目。
不同寻常的冷意争先恐后钻进门缝，钻进被褥，钻进脊骨。
就在人因这寒意下意识瑟缩，将醒未醒的微妙瞬间，塑像双目忽而微颤，竟似欲睁而未睁，隐有金光闪烁其间，本就斑驳的眼下皮相簌簌而落，面如生人，似泣血之态。
四处骤起涟漪。
天旋地转，意识一瞬游离，便入梦境之中。
惨雾弥漫，不见天地边际，赵春芝率先反应过来，一惊一乍道：“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鬼地方？”
其余人随即都回过神来，一家人整整齐齐，唯独少了岁朝。
齐翠娘因这诡异之景而双腿一麻，瘫软在地，感觉身下似软又硬，如踏虚空，更加骇然，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我大限已至，正在黄泉路上？
寒意刺骨，直透心肺。岁贤哪见过这种场面，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像是为了应和，哭号之声四起，岁暮紧紧攥着王月娥的衣摆，也忍不住害怕地默默流泪。
正惶恐间，一个影子于不远处的迷雾中缓缓显现，身形高大，威严肃穆。
岁星率先开口辨认：“好像是土地神。”
经由她的提醒，众人方才反应过来，这神影形象和家中供奉的土地神几乎一模一样，心中不由惊怖交加，顿生敬畏，纷纷双膝跪地，反复俯身叩首，不敢直视神颜。
土地神目光如炬，声若洪钟：“尔宅原有贵胄，诚心以奉，家安财裕。然汝等目瞽心盲，慢待有加。若仍不悟，灾劫必临，追悔无及！”
众人通过眼角余光相觑，多是茫然神色，赵春芝小声嘀咕：“神仙说的是啥意思？”
意识到这一家人文化水平有限，岁星低声解释：“家中本有贵人庇佑，但我们有眼不识，如果再苛待此人，必要断子绝孙。”
虽然不知其它，但齐翠娘把岁星刻意强调的“断子绝孙”四个字听得明明白白，这一下子击中了她心底最为害怕之事，她朝着土地神连连磕头：“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岁星高声询问：“那贵人是谁？”
“其名为朝。”
岁朝？
来不及多想，只见神影渐淡，只留余音在混沌中回荡，下一瞬，众人齐齐惊醒。
齐翠娘抚着胸口坐起身来，抹了把额间涔涔冷汗，正在缓神之时，屋子的木门却被急促叩响。
她本就没平复下来的心脏因这声音更加狂跳不休，不间断响起的砰砰声在她听来如同催命的鼓点。她尽可能屏住呼吸，直直盯着门口，生怕从门缝外蹿进索魂的妖魔鬼怪。
“娘，您睡了吗？”
似是刻意放低的熟悉声音飘进耳朵，齐翠娘恍了恍神，方才辨认出这是她的五儿子岁安，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皱眉，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打开了门。
门外是岁安和王月娥两张惊慌的脸庞。
王月娥吞吞吐吐道：“朝儿——朝儿她——”
齐翠娘历来看不上这个吃苦耐劳但性子懦弱沉闷的儿媳妇，她剜她一眼：“怎么了？听你说话真费劲！”
此时，噩梦方醒的赵春芝、岁平以及岁贤也因这谈话的动静从自家屋里探出头去，后面还站着神色清明的岁星。
岁安语言匮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刚才所看到的景象，只能道：“你们过来看！”
经过梦境的铺垫，众人现在的好奇心已达到了峰值，一大伙人纷纷走进岁朝屋里。
“这——”
齐翠娘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岁朝仍旧平静地在榻上熟睡，然而，她周身却异象纷呈。
如骄阳之辉般的熠熠金光似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照彻屋宇，映得满堂华彩。
有一跃动流光，忽于虚空之中乍现，萦绕她身畔流转不息，飘忽若仙袂之舞，灵动似游龙之姿。
光的尾迹越拖越长，最后竟蜕变为符箓模样，其上瑞气腾腾，吉光缭绕。
仿若有灵般，符箓盘旋一周，停于众人眼前，抖落无数金屑，在这丝缕微光之中，渐趋浮现八个大字。
“兴，旺门楣；衰，断人财。”
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岁星，在这一大家子人中，只有原主略通几点笔墨。
岁星对上众人视线，露出惊讶的神色，轻声道：“岁朝怕是有仙人庇佑，顺着她能得万事如意，欺负她就要大祸临头。”
闻言，众人哗然。
金光渐息，这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把岁朝吵醒，她睁眼就看见床尾影影绰绰围了一堆人，被吓得一下子清醒，而后又看见这一屋子人对她将行跪拜，不由更加懵圈。
在这不明所以间，一个轻缓的声音传入她耳朵。
【从今以后，你们对待岁朝，恐怕将要抱有供奉神明一般的敬畏。】
“小星，你说岁朝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有神仙保佑？”眼看着岁朝在家中翻身，岁安一家人的地位想必也要跟着水涨船高，回味过来的赵春芝不免心怀滞闷，“她那一巴掌打不出一声来，怎么看都不是能当贵人的料。这老天选人也真是不挑，要娘看，你可比那丫头好上千倍万倍，怎么这个漏却让她捡了？”
岁星知道，依她的性格，吐槽起来必定没完没了，不免伸出食指放于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抬手示意她看向墙壁。
赵春芝转目去看，正对上墙上挂着的土地神画像的眼睛，它圆睁双目，像个活人般直直盯着她，让她被吓了一跳。
想到前一晚的梦境，她不由懊恼自己多话，伸手轻拍了嘴巴一下，深感举头三尺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