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长廊挂下雨幕,点点雨珠落入低洼,慌乱的蜻蜓低飞逃窜。
一个小男孩正站在屋檐下避雨,他的视线随着蜻蜓来回,看似没留意,却把身后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你们不是孤儿院吗?他妈跟人跑啦,他爸也坐牢啦,这不就是孤儿吗!就应该来这儿!”
“是福利院。”院长岁数有些大了,却还是慈祥的微笑着纠正,“那您是他的……”
“我可不认识他啊!”陈玲花慌张摆手,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我只是看他可怜,给他找个安身的地方。”
院长看着孩子瘦削的背影,叹了口气,陈玲花以为院长嫌弃他赶紧说:“虽然他爸捅了人,但孩子是无辜的不是?如果你们不要他,他在外头饿死了,那可就是你们的问题了?”
院长看着面前胡搅蛮缠的女人,开口:“他叫什么名字?”
陈玲花见事情有了转机,开心的一拍手:“他叫陈松,站如一棵松的那个松!”这么说着,陈玲花回头喊他,“陈松,你过来!”
听到陈玲花的呼喊,陈松猛的握紧了拳头。
见陈松傻站在那里不动,陈玲花低骂一声:“陈松,喊你呢,听不见吗!”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长睫低扫,掩盖了眼中的愤怒,转身的瞬间,手中蜻蜓残破的身子坠落进雨洼。
陈松走了过来,目视前方,谁也没看。
“打招呼啊你。”陈玲花背着院长狠狠在陈松身上一拧,可陈松却依然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陈玲花只好赔笑,她是卖菜的,嗓门本来就大:“他可不是哑巴啊!”
一边玩着玩具的孩子们纷纷抬头看向陈松,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院长抬手想要摸摸陈松的脑袋,被他偏了过去,院长能理解陈松的抵触,没有生气:“小松,这里有很多朋友,我代表大家欢迎你。”
陈松扫视一圈,视线落在院长的脸上,抿唇沉默。
而身边所谓的好心女人正是他姑姑,在搜刮光了家里的七百三十六块二角后,就把他送来了这儿。
人,最是可笑。
陈松不喜欢这里。
这里太吵了!
“松哥哥,你踩到我的娃娃了。”白白嫩嫩的小女孩,娃娃脸,圆眼睛,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嘴,三瓣嘴,唇腭裂,大家都喊她小兔。
陈松不难看出她眼里的恐惧,他弯腰把娃娃捡了起来:“这么丑。”
“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它不丑。”小兔认真的解释,伸手就要去拿娃娃,被陈松躲开。
她不理解的看着陈松:“你也喜欢它吗?”
“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送你这个丑娃娃吗?”陈松举着娃娃,饶有兴致的看着小兔。
“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陈松想说什么,但是小兔已经隐隐害怕起来了,扁着嘴,雾气在眼中氤氲。
陈松不明白小兔明明害怕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还要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中的娃娃。
“因为你妈妈不要你了。”
陈松笑了,这是他来福利院第一次笑。
而小兔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陈松,不知道如何反驳。
可陈松还要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你妈妈给你买这个丑娃娃,不是因为爱你,只是想安慰她自己,她要告诉自己,她也不是那么坏。”
“但其实你也不能怪你妈妈,因为你长的像一个怪物!”
“你妈妈晚上看到你估计都要吓得睡不着。”
陈松的话被赶来的护工喝住,丑娃娃被塞回了哭泣的小女孩怀里,但这一次却被她丢在了地上,陈松见了笑的很开心。
“陈松,你给我去禁闭室反省。”
反省就反省,还落得清净,去禁闭室的路上陈松开心的哼着歌。
他们都说新来的孩子是个怪物。
所以没人和陈松玩,也没人会表扬他。
但大家其实一时也没分清是他们孤立陈松,还是被陈松一个人孤立了。
他就像只随时会扑出来咬人的小兽,喜欢一个人呆在角落里,用冰冷的目光扫视所有人,时不时跑出来抓着人脆弱的地方狠狠一顿蹂躏。
被他吓唬了一通的小兔开始梦游了,梦游的时候就虐待她的丑娃娃,半夜陈松睡不着就坐在床上看她虐待娃娃时扭曲的嘴脸。
还有福利院里最大块头的孩子壮壮喜欢吃东西,除了抢别的小孩饭吃,还会在院子里翻东西吃,有时候是漂亮的小雏菊,有时候是没来得及逃走的蝴蝶。
陈松就会问他,有没有尝过钉子是什么味道。
壮壮吃了,在医院躺了很久。
院里最喜欢颐指气使的那个护工每天都要喷劣质香水,陈松发现她有很多条丝袜,但每次见了一次送水工、卖菜老板、维修工就没了。
陈松每次见到她就学着她的声音,叫个不停,往往都会挨一巴掌,可他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还有院长……
陈松仔细想了一下,那个老太婆好像还算是个好人。
每次他罚完禁闭出来,都能看到她站在门外,和他讲话的时候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高高站着,而是会蹲下来问他:“小松,你知道错没有。”
陈松往往会看着她,扬起一个笑脸:“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院长每次听到他认错,都会很开心的往他手里塞一颗大白兔奶糖。
但这几颗糖果并不妨碍他想逃走。
这天是阳光福利院创建的第十周年,为了迎接重要的客人,福利院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
每个人都换了身干净体面的衣服,嘴巴要香香的,脸要干干净净。
陈松百无聊赖的被拎到门口,和大家一起等待迎接客人,他瞟了一眼众人,那个护工今天穿的是黑色蕾丝的丝袜。
她是想勾引谁呢?陈松歪着脑袋想着,把自己逗笑了。
很快,就有几辆车停在院门口,陈松只记得最中间那辆车子比一般车子长的多,车漆黑到发亮。
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人走了下来,他满头白发,却威仪满满。
院长走过去:“越先生。”
越老爷子点头打了声招呼:“齐小姐好久不见。”
说完,他就弯腰进车,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最后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小孩子,尽管这个孩子穿着休闲,可陈松知道他脚下踩的一双鞋比他,不,是比这里所有孩子的衣服都贵。
可笑,这就是人之间的差距。
陈松斜眼看他,却发现这个孩子红着眼,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他哭了。”抱着娃娃的小兔说,她怀里的娃娃现在脏兮兮的。
“因为他讨厌这里。”陈松淡淡地说,“富人最讨厌有穷人的地方,他们会想吐。”
他们安静的看着越老爷子领着越舟走进来,直到有人搬进来一箱又一箱的玩具和衣服,气氛才热闹起来。
“幼稚。”陈松在一旁冷笑。
越舟看着孩子们脸上的拘束和紧张被礼物冲散的时候,被人一下子抱了起来:“爷爷。”
越老爷子看着他哭到通红的眼睛:“这是你爸妈生前建立的福利院,他们想要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能快乐。”
越舟低着脑袋不吭声,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越老爷子继续安慰他:“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了……”越老爷子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但他们一定希望我们小舟是天底下最快乐的小孩。”
“小舟,你要快些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