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
京畿之地的秋意愈发浓郁,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落叶更是在凛凛秋风的吹拂下,为气氛诡谲的京师注入了一丝萧瑟。
不过巳时三刻,巍峨的皇城外已是人满为患,入目尽是身着绯袍的朝廷重臣,不时便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
但与过去一个多月的愁眉苦脸所不同,此时在皇城外等候的重臣们尽皆神色淡然,眉眼间充斥着溢于言表的喜色,惹得从旁伺候的兵丁们如释重负。
\"诸位大人,皇爷有旨。\"
\"请随咱家进宫觐见吧。\"
半晌,紫禁城巍峨的宫门被缓缓推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在诸多内侍的簇拥下,脚步急促的行至为首的内阁首辅方从哲身前,眼角带笑。
\"有劳王公公。\"
微微拱手还礼,又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的朝臣们便在首辅方从哲的率领下,轻车熟路的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只觉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们在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之后,终是在昨日傍晚时分,于永定门外迎回了率众\"南巡\"的天子,也平息了京师暗流涌动多时的流言蜚语。
...
...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乾清宫暖阁内,整齐划一的欢呼声如惊雷般炸响,容光焕发的朝臣们撩起宽大的袖袍,朝着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叩首行礼,眼神很是复杂。
自武宗皇帝南巡,于清江浦落水,并随即不治而亡之后,眼前的朱由校是大明是时隔百余年之久,第二位驾临南直隶的大明天子。
而此时端坐于案牍后,年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天子此行不仅平安归来,更是将南京勋贵们把持了百余年之久的\"南京大营\"军权收回中枢,由天子亲自节制。
此外,运河上百余年之久,势力错综复杂的漕军将校们也受到了灭顶之灾,漕运总督李养正在山东总兵杨肇基和登莱总兵周遇吉的协助下,近乎于肆无忌惮的剔除着漕军把总,改以京营将校担任。
至于原有的漕军兵丁,以及淮安府新招募的兵丁们也被交由坐镇于清江浦,负责提督漕江,维系运河沿岸各个关隘稳定的惠安伯张庆臻统辖。
可以说,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天子却是在南直隶掀起了一场稍有不慎,便足以令整个大明帝国震动的改革。
\"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兴许是此行收获满满,尽管眼中仍残余着些许疲惫之色,但朱由校却显得十分精神,挥手示意眼前的朝臣们起身。
一年之内连续两次\"御驾亲征\",极大程度上加强了中枢对于地方的控制,也使自己手中掌握的\"皇权\"愈发巩固。
\"启禀陛下,两淮盐运使袁世振上奏,两淮的盐场们已是清点完毕,共查处隐匿不报的盐商二十三人,特请陛下示意。\"
刚一落座,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迫不及待的的拱手道,丝毫没有顾忌角落处若有若无的冷哼声,神情显得很是亢奋。
早在几年前,神宗皇帝尚且在位的时候,他便曾举荐袁世振担任两淮盐运使,通过整顿两淮盐场的方式,为大明提供了数百万两的税收;如今袁世振重回两淮,且推行的\"纲盐法\"比之前两年还要\"激进\",必将为大明创造更大的税收。
\"君无戏言。\"
\"朕在淮安的时候便曾说过,凡主动上报盐场者,既往不咎;瞒而不报者,取消其窝本资格,罚没本金。\"
沉默少许,朱由校清冷的声音便在暖阁中响起,犀利的目光也不由得投向淮安所在的方向。
他知晓,能够被两淮盐运使袁世振亲自过问,并上报中枢裁决的盐商们,必定是在当地\"手眼通天\",拥有莫大影响力的大鳄,否则绝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但越是这样,他越要予以严惩,如此才能警醒世人,震慑两淮乃至于分布在江浙地区的盐商们。
\"臣遵旨。\"
轻轻点头,首辅方从哲便躬身领旨,心中暗道天子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气势确是要比之前更加肃穆了。
这气场,已然丝毫不亚于昔日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了。
\"回禀陛下,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涟现已查明南京不臣勋贵共有七人,另外还有多人以权谋私,罪行昭昭,恳请陛下由刑部主理此案。\"
待到首辅方从哲落座之后,距离其不远的刑部尚书朱国祚便是有些迟疑的起身,目光中夹杂着一抹征询。
按理来说,凡有勋贵触犯国法,通常由朝廷的三法司共同审案调查,其中又以督查院和大理寺的权柄最重,刑部通常只有裁定权。
但如今督查院和大理寺的最高行政长官,均为\"东林\"出身,与南方的勋贵们或多或少的有所交集...
嘶。
顷刻间,乾清宫暖阁中便是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连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都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其貌不扬的朱国祚,心道这位老臣,当真是杀人诛心。
如今督查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和大理寺卿邹元标可就坐在暖阁角落,朱国祚此话是完全不给这两位\"东林君子\"半点面子呐。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东林\"的大本营便在南直隶下辖的\"常州府\",与南京当地的勋贵士绅们来往密切;而天子此行,又被人提前走漏了风声,使得某些目无君上的贼人,竟敢在凤阳府定远县设伏。
虽说这通风报信之人,不见得是哑口无言的左都御史张问达,或者大理寺卿邹元标,但这并不耽误朱国桢借机表达心中的不满。
\"不必。\"
\"此事由刑部牵头,大理寺和督查院负责协助。\"
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坐在角落处,脸色发苦的邹元标和张问达之后,朱由校便是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他在朝中的根基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留着几名\"东林\"官员反倒更利于朝野间的平衡,无需刻意针对。
况且他手中已是有十足的证据,昔日向魏国公徐宏基\"通风报信\",继而令他下定决心在凤阳府定远县设伏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