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本是有些低沉的辕门附近,随着几名突如其来的将校,本是面面相觑的士卒们竟又重新躁动起来,不自觉举起了手中紧握多时的兵刃。
法不责众。
如若身旁的将校命令他们向眼前的";高官们";发难,他们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但假若只是彼此对峙,阻止这些不怀好意的北蛮子踏入军营,倒不是什么难事。
混乱的人群中,还能够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在高声叫喊:";兄弟们,若是让他们进了军营,我等便没有了活路。";
";我等父祖皆是在这南京军营当值,兢兢业业了几辈子,凭什么要被朝廷卸磨杀驴?!";
";不能让他们进来!";
各式各样的呼喊声中,围堵在辕门附近的兵丁将士越来越多,他们望向黄得功等人的眼神,也由最初的躲闪和迷茫,渐渐转换为仇视。
倘若此时有人能够从高处观瞧便会发现,偌大的营地中似乎被分割出了三部分,除却围堵在辕门附近的数千兵丁之外,还有万余名甲胄齐整的兵丁于营地深处的校场旁徘徊。
余下的兵丁们,则是待在各自的营房中冷眼旁观,似是全然察觉不到耳畔旁愈发凌厉的喧嚣声和喊叫声。
一时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直插云霄,就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肃杀气息,使得稍远些闻讯赶来看热闹,或是意外路过的百姓行商们均是两腿发软,随时做好抱头鼠窜的准备。
但或许是心存忌惮,辕门附近躁动不已的官兵们终究没有人敢率先打破这彼此对峙的僵局,只是默默举起手中兵刃,却又不敢采取更加过激的举动。
他们只想保住自己那微薄的俸禄,可不愿卷入营中武勋和眼前高官之间的";争权夺利";。
轻轻摆了摆手,止住身旁跃跃欲试的亲兵们,高居于战马之上的黄得功神情愈发冷凝,嘲弄的目光径自投向深邃的营地中。
待到驻扎在稍远些地方的两万京营将士赶至此地,眼前这些瞧上去气势汹汹的兵丁们必然会树倒猢狲散。
营地中那位世袭罔替的魏国公,究竟在搞些什么把戏?
...
...
";快些,再快些..";
宽敞的官道上,奉命随同黄得功出京南巡多日的副总兵马祥麟纵马而行,不时便朝着身后密密麻麻,好似遮天蔽日的儿郎们嘶吼道。
约莫在小半个时辰前,他终是等到了象征着集合信号的棕黄色狼烟,随即便领着麾下的京营将士们沿着官道,紧急赶往南京城。
自从与黄得功分别之后,他一直放心不下,就连睡觉都不曾卸甲,刚刚瞧见狼烟燃起,便马不停蹄的命令大军启程,唯恐延误战机。
这南京勋贵虽然也是躺在祖宗留下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纨绔";,但因为天高皇帝远的缘故,手中多多少少还握有一丝权柄。
尤其是那世袭罔替的魏国公,更是在南京军营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只怕就连南京兵部尚书都难以与其比肩。
而且观瞧南直隶近些时日的暗流涌动,这位袭爵多年的魏国公怕是不打算束手就擒呐。
一想到黄得功和王在晋等人身旁仅有少许京营将士从旁保护,南京城周边的卫所将校也不见得与朝廷是一条心,马祥麟的呼吸便是一促,旋即拍马扬鞭,在身后亲兵的惊呼声中驰骋而去。
...
...
与乱糟糟的辕门所不同,位于营地深处的校场中虽说聚集了万余名甲胄森严的兵丁,但却没有丝毫混乱之感,不时还能见到几名身材魁梧的将校,于整齐有序的军阵中来回梭巡,神情很是严肃。
外界少有人知晓,这近两万名将士早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从南京兵部的军册上";脱籍";,军饷一直由魏国公府暗中发放。
至于这些早已";脱籍";的将士们为何依然能够在军营中当值,却是无人愿意深究,以免引火烧身。
而此刻,袭爵多年的魏国公徐宏基便端坐在校场正中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的眺望着远处辕门附近的骚动。
";公爷,看来这王在晋是铁了心要闯进来啊..";
沉默半晌,同样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灵璧侯汤国祚嗤笑一声,打破了高台上的沉默,但眼眸深处却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愤恨。
失手了!
亏那王好贤号称白莲教主,声称麾下的信徒死忠皆是百战之兵,纵使对上小皇帝身旁的京营亲兵也有一臂之力,可如今就连";刺杀";黄得功等人的计划都未能成功。
待到此间事了,他必然要找那";白莲教主";王好贤说道一番。
";他进不来的。";
";纵使京营精锐齐至又能如何?";
";难不成那黄得功还真敢下令,将屠刀对准我南京将士?";
闻言,神情略有些紧张的魏国公徐宏基便是挑了挑眉,随即面皮紧绷的说道。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魏国公府虽是有恩于军中的将校们,但大势所趋之下,也不可能率领着这些将校公然";哗变";造反,只能想些别的法子与远在淮安府的天子";周旋";。
例如,他只需要派人将黄得功等";钦差";拦在军营之外,他便依然是名义上的";南京守备";,如此僵持一段时日,等到淮安府的漕军和盐商们奋起反抗,他便能转危为安。
毕竟南直隶承平多年,各地卫所名存实亡,小皇帝若是想要镇压漕军和不甘心坐以待毙的盐商们,除却对其忠心耿耿的京营将士,便只能指望这南京大营的将士。
说白了,他就是在赌淮安府的天子不敢";破釜沉舟";,从而寻觅仅存的一丝生机。
相反,若是他授意军中士卒哗变,亦或者暗中加害黄得功等人,只怕那来势汹汹的京营将士们便会毫不犹豫的踏平这南京军营,继而强行收拢军权。
";公爷高明。";
默默点了点头之后,灵璧侯汤国祚便是皮笑肉不笑的恭维了一句,但眼神却愈发冰冷,暗中暗自盘算起来。
唯有让天子和身旁的魏国公彻底撕破脸皮,他方才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还是要想个法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