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可以很自豪地告诉所有人,她一直很坚强,很独立,她也觉得自己不再期待有人保护了。
但不再期待,不代表真正有人愿意挡在她身前的时候,她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死了太多次,却并没有麻木,依旧对生死抱有敬意,并不敢轻视死亡。
所以当死亡降临时,她还是会不甘、会愤怒。没有人能对她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碎裂的玉佩、凭空出现的血迹,打破了她既定的死亡命运,抚平了她的不忿与惶恐。
得知是裴樾明救了自己后,云开已经隐隐有种感觉,这个人注定会在她心里占据特殊的位置。哪怕她拼尽全力压制,最终还是无法阻挡这份特殊的出现。
礼乐声散尽,云开的思绪回笼,不再专注回忆过往。
审视自己,解剖自己的感情,向来是件不容易的事,对于云开这样需要常年隐藏自己真实情感的人来说,剖析自己更是难上加难。
寻常女子想到喜欢的人心中该是欢喜的,云开却只有满腔苦涩。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眸中也没有焦距,只是静静地、沉默地坐在那里,消化不该有的情绪。
是的,对裴樾明的喜欢是不该存在的,不论是对她也好,还是对裴樾明也好,这份感情都来得不合时宜。
只看顾璟辞就能知道一二,当年她就是因为心软,不愿让顾璟辞亲眼见到她身死,所以冒着风险哄骗他,反倒给他招去心病,害他多年凄苦。
她的不舍、她的犹豫只会给人带来伤害。
云开其实能感觉到,裴樾明对她也有好感,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感情泄露也只在细微处,想要体会到这份好感和在意并不容易,如果不是云开心思敏锐、善于演戏,想来也很难分辨裴樾明如清风般始终存在却不易觉察的喜欢。
他的感情那么难以发现,是因为他也一直在伪装和压抑。
云开无力探究他隐瞒的原因,窗户纸一旦捅破,后果她承担不起。
不如就这样糊涂过活,等她离开后,再多的感情都会变淡,他们也能向前看,朝前走,拥抱不一样的人生。
温热的眼泪落在云开手背处,很快变凉、消失。
眼泪在眼眶里的时候是热的、鲜活的,一旦夺眶而出,其结果只能是消散于无形。
就像她和他的喜欢,只能藏在心里,一旦展露出来,只会变成伤人心肺的利器。
云开闭上眼,擦拭掉眼角的泪痕,她只允许自己软弱片刻,出了念成阁,她会忘掉对裴樾明的喜欢,继续自己的任务。
这滴眼泪,只当祭奠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意,给自己一个交代。
云开睁开眼睛,拿起桌上的香粉,细细敷在脸上,掩盖住泪痕。
做完这件事,门外已经有人来唤,“孟娘子,时辰到了,该去教坊司那边准备着了。”
献舞一事事关整个教坊司的将来,宫宴开始前,教坊司众人自然希望云开能再多练习几遍霓裳舞,以求毫不出错。
云开能理解他们的心情,遂道:“好,我马上来。”
行至教坊司,乐师已经等候多时,云开与他配合着又练了几遍舞,大约歇息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上场时间。
霓裳舞是开场舞,此时太阳刚刚落下,黑沉的天幕与地面连接的地方,隐约透出点金光。
穿过曲折的长廊,云开走进了举办夜宴的宫殿,大殿之上燃着数不尽的灯盏,亮如白昼。
云开垂首立在偏殿的屏风后,她听到大臣们对裴樾明的祝词,无外乎称赞他英明睿智。
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陛下”,云开心想,裴樾明的夙愿终于在今日实现了,她亦在此祝愿他顺利推行新政,千古留名。
屏风在她身上投下阴影,与大殿处的明亮截然相反。
那些恭维祝福声被云开忽略,渐渐变得模糊,裴樾明的热闹与她并不相关,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早已明白的认知在此刻愈发深刻、明显。
乐声响起,云开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她丢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扬起微笑,自屏风后旋身而出,体态轻盈,像一片花瓣飘至大殿中央,从暗处走到明处。
她踩着鼓点,翩跹起舞,全身心投入到这场舞蹈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身上,她只当未见,裙摆随着她旋转的动作盛放。
而云开不知道的是,那些投向她的视线中,有一个人的注视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顾璟辞坐在靠近大殿门口后排的位置,他对歌舞不感兴趣,坐得地方也偏远,只想清清静静喝茶用膳,等待宴会结束。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宫宴,但陛下对他恩重如山,不仅帮他报了仇,还提拔重用他,让他参与新政,他也得以出入宫宴。
清姿死后,他的心气儿渐渐消散,成功为清姿报仇后,他本想离开,但孟娘子和陛下生死未知,他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离开,这才留在大理寺。
自那日和孟娘子分别后,顾璟辞已经打定主意离开玉京,不曾想还没有继位的太子竟然亲自召见他,想让他主持新政中有关商业改革方面的事宜。
那一刻,顾璟辞冷寂多年的心竟然恢复点生机,他受困商人身份,不敢与清姿表明心意,直到和清姿天人永隔。
这是他毕生的憾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新政对商人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此生他已经无法和心爱的人相守,若草草度日,只怕到地底下见到清姿的时候,她会生他的气。
推行新政必定艰难重重,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愿做殉道者,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发一点光,死后也好告诉清姿,他这一生,虽然对不起她,对不起自己,好歹也做了实事,不算太过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