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顾冲正躺在槐树下纳凉,一颗石子忽然飞来,不偏不倚打在了藤椅扶手上,发出“叮”一声脆响。
顾冲扭头看去,院墙外露出一个脑袋,稀疏的花白发丝乱的就像一个鸟窝,一双小眼睛眯笑着,正向院内望来。
“小娃娃,老夫来了。”
“裴三空,你有门不走,非要翻墙是吗?”
顾冲微微皱眉,这家伙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几乎每隔一日就要来找自己,今日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府衙了。
这个老头名叫裴三空,也不知为何取了这个名字,本来姓就带有谐音,偏偏还取了个空字。
来的次数多了,裴三空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来到树下拿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喝起茶水。
“嗨,嗨!你这样喝完,我还怎么喝?”
顾冲不情愿地坐起来,甚至有些厌烦,“你又来作何?”
裴三空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翘起腿将满是泥污的脚丫露了出来,满院的槐花芬香都难以遮挡这股味道。
“小娃娃,老夫欠你一份人情,这不想着该如何偿还,昨日我终于想到了。”
“这还用想吗?你的人放火烧了镖局,赔偿银子就是了。”
裴三空讪笑几声:“咱不提银子,可好?”
“那你说,该如何偿还?”
“老夫昨日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由我来传授你武艺……”
顾冲一翻白眼,喝止道:“你可快拉倒吧,我就知道你憋不出好屁来。”
裴三空翘起胡子,惊问道:“你不愿意?要知道想拜我为师的人,可是多了去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资质平庸,悟性太差。再说了,我对习武又不感兴趣,有那时间喝茶睡觉岂不更好。”
顾冲摆摆手,大度说道:“得了,我也不要你赔偿,你也不欠我的人情,咱俩就此别过,不送。”
“诶,你这个娃娃,好歹不知……”
说话这会儿,勾小倩与唐岚两人自街上归来,说笑着走进院内。
她们见到裴三空,微微一愣,眼神之中还略有戒备神色。
“你们回来了,我与老裴闲聊几句。”
两人从一旁缓缓走过,裴三空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她们的身上,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抹微笑中,既有对那两个女子的欣赏,也有对顾冲的调侃。
他探头过来轻笑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这两个女娃娃,长得可真是带劲。”
顾冲一翻眼皮,啧嘴道:“你这般年岁,真是为老不尊啊!”
裴三空嬉笑过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向顾冲打听道:“那个女娃娃是唐门的人,这么说来,你打我的那个暗器应该也是出自唐门,只是我却不知此暗器为何物?”
“告诉你也无妨,那叫九转透骨钉。”
裴三空挠挠脑袋,嘀咕道:“这唐家小子倒是有些玩意,改日老夫要去借来玩玩。”
唐家小子,借来玩玩……
顾冲咋舌道:“你口气不小啊,唐门主声誉名满江湖,你却称呼其小子……老裴,你今年高寿啊?”
裴三空捋顺着稀疏胡须,颇为得意道:“老夫今年已七十有六了。”
顾冲惊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老裴头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而已,没想到居然这么大年岁了。
“你不是胡说吧?你都七十多岁了,还能翻墙!”
“所以老夫要教授你武艺,待你学成之后,这翻墙就如同儿戏一般。”
顾冲惊恐地摇着头,别说翻墙,自己七十多岁走路不用拐杖就已经烧高香了。
这时,院外进来一名兵士,躬身道:“大人,京师来人送来书信。”
“哦?人在何处?”
“在前院候着。”
顾冲点点头,“我即刻便去。”
兵士走后,顾冲对裴三空道:“我有公事在身,不能相陪,改日咱们再续。”
“得了,老夫也该回去了,过几日老夫再来找你说话。”
裴三空哈哈一笑,来到院墙边轻轻一纵就上了院墙,转眼消失不见。
一名驿卒正等候厅内,见到顾冲进来,立刻起身施礼:“顾公公,王爷有加急书信送来。”
驿卒取出信件递来,顾冲接过书信,打开细看,眉头渐渐凝聚起来。
宁王在信中并未多说,只言已攻下京师,让他即刻进京,另有重用。
顾冲也是不敢耽搁,将事情告知唐岚与勾小倩,使其准备,明日便上路。
入夜,顾冲溜进勾小倩房内,一番缠绵之后,两人相拥床上。
“倩儿,你就不要随我进京去了。”
“为何?”
“若我所料不错,宁王一定是唤我暂管宫中事宜,你一个人在京城我也不放心,不如回去幽州,与她们为伴。”
勾小倩伏在顾冲怀中,轻声道:“可是你一个人在京师,无人照顾我又怎能放心。”
“宫中自有人侍奉我,待到宁王登基之时,我便离开宫中,咱们选个山清水秀之地,过上田园生活,养些鸡鹅牛羊,再生几个孩子……”
“谁要与你生……”
勾小倩满心欢喜,嘴上却在倔强,红着脸儿将头埋进顾冲怀中。
顾冲抿嘴一笑,将勾小倩搂的更紧了一些。
第二日,知州府前,唐岚与勾小倩依依道别。
“倩儿,一路保重!”
勾小倩点点头,望了顾冲一眼,嘱咐唐岚道:“你路上多多照顾他。”
唐岚撇嘴道:“他有手有脚的,何需我来照顾。”
勾小倩蹙眉道:“京师刚刚经历战争,总是会有危险,他又不会武功……”
“知道了,你若不放心,随着去京师就是了。”
唐岚怪怨几句,随即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平安将他送去宫中。”
勾小倩露出笑容,来到顾冲身前:“我走了,多保重。”
“嗯,你也是,照顾好我娘。”
勾小倩牵着马儿,向着南门而去。
顾冲驻足望了许久,在唐岚的催促下,才上了马车,随着镖车奔向了陵州北门。
一路无话,两日后顾冲回到了京师府。
王府门前,宁王与白羽衣,庄敬孝站在烈日之下相迎。
顾冲下了马车,疾步过去,躬身道:“参见王爷,见过庄大人,白姑娘。”
庄敬孝与白羽衣微笑回礼,宁王上前来拉住顾冲手腕,满面笑容,“小顾子,你回来了。”
顾冲眼中带笑:“恭贺王爷,破了京师,大业可成。”
宁王哈哈大笑,紧紧拉住顾冲的手,“走,咱们府内说话。”
进到宁王府内,几人坐定,丫鬟奉上香茗。
白羽衣浅笑道:“顾公公,王爷此次唤你回来,是想让你回宫中,暂且掌管宫中一切事宜。”
顾冲微微点头,他早已猜测到,如今宁王虽破了京师,但终究只是个王爷,若住进宫内必会引来百官非议,落下口舌。
而宁王虽不能进宫,但却要将宫中掌控起来,这内事府总管邱国栋并非宁王心腹,故而只有将顾冲调回他才放心。
“小顾子,眼下有两件紧要之事需即刻处理,其一为皇太后日前服毒自尽,此事我已严密封锁消息,至于其后事宜,交由你去办。其二,将庆太妃接回凝香宫,还有母妃……”
宁王说到这儿,想起来愉太妃这段时间独守皇陵,不由眼中泛红,不忍再说。
顾冲听的心中一惊,皇太后居然服毒自尽了!
这可是件天大的事情啊!按理说,皇太后下葬这样的大事,必然要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操办,让万民皆哀,以彰显她的尊贵和地位。然而,事与愿违,她竟然死得如此不是时候!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宁王刚刚率领大军入京。这一消息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如果让天下人得知皇太后的死讯,那么即使皇太后是自尽而亡,众人也必然会将矛头指向宁王,认为是他逼死了皇太后。
如此一来,宁王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毕竟,在这个敏感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人们的猜测和质疑。而皇太后的死讯,无疑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各种流言蜚语恐怕也会随之而来。
所以,皇太后的死,也只能暂时秘而不宣了。
“王爷放心,交由我来处理,定会让您满意。”
顾冲心中已有了盘算,为了王爷大计,也只得委屈皇太后了。
宁王缓缓点头,“也只有你办事,本王才会放心。”
“王爷,那皇上现在……”
“我已将他送回了太子府。”
看来印文帝已被软禁起来,只等宁王平叛了北方,便可登基称帝。
顾冲重新回到宫中,肖克成见到急忙上前相迎,讪笑道:“哎哟,顾公公!可是许久未曾见到您了,您这是去了哪里啊?”
“肖统领……“
“诶,公公,副统领。”
顾冲眯眼笑道:“哦,对!不过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你就是这宫中守卫营的正统领了。”
肖克成两眼放光,急忙施礼道:“一切都仰仗顾公公提携,您有事情尽管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顾冲嘿嘿一笑,他虽不是小人,但也绝不是君子。守卫营统领刘海既然没将他放在眼里,那这个统领之职,他也不要做了。
“顾公公回来了……!”
呼喊声传进屋内,小顺子与碧迎各自愣了一下。
“我好像听到公公回来了。”
小顺子望着碧迎,两人急忙放下手中活计,来到了门外。
顾冲嘴角含笑从院外走了进来,小顺子揉揉眼睛,确定来人正是顾冲,兴奋的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一样跑了过来。
“公公,您回来了,我都想你了。”
小顺子跑到顾冲身旁,鼻子一紧,差点没哭出来。
顾冲拍拍他的头,笑道:“真得假的,我可没有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小顺子讪笑道:“您回来就好,奴才只想见到您,只要您回来了,奴才自然就有好吃的。”
“哈哈……”
顾冲笑着怼了小顺子一拳,将目光望向了碧迎。
碧迎扶着门框,殷切切地望着顾冲,高兴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早已顺颊而落。
顾冲的眼睛渐渐眯起,色眯眯地打量着碧迎。
这丫头莫非正处于身体飞速成长之期?仅三月未见,其发育速度竟如此之快,身上衣物似已难以遮掩。
“傻丫头,我回来了你怎么还哭了?”
顾冲走过去对碧迎笑着,碧迎抹了一把脸蛋,跟着笑出来,“公公回来,碧迎高兴。”
“老公不在这段时日,有没有人欺负你?”
碧迎连忙摇头:“没有人欺负我,只是公公不在,我这心里总像少了什么。”
“是不是想我了?”
顾冲凑过头去低声问着,碧迎害羞地低头,轻轻点了两下。
小顺子捂住耳朵,将身子转了过去。
王肆保听闻顾冲归来,急忙来到了中院。
“顾公公,您回来了。”
顾冲笑着点点头,对王肆保道:“你来的正好,随我进屋来。”
两人进到屋内,顾冲坐在椅子上,王肆保规矩地站在一旁。
“坐吧。”
“多谢顾公公,属下站着即可。”
顾冲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如今宁王已率军进了京师,想必你也早有耳闻。”
王肆保低身道:“是,属下已知。”
“宁王登基只是时间问题,到时我举荐你做这敬事房执事,可好?”
顾冲这句话险些将王肆保吓坏,他急忙将身子低的不能再低,惶恐道:“公公,属下从未有过这等非分之想,还请公公明察。”
“诶,你这是作何?咱家与你说得都是心里话。”
“公公德高望重,深得宁王厚爱,属下何德何能,敢做这执事之位,属下能在公公身边做一掌事,已是知足。”
顾冲呵笑道:“如今我这里有一件事情,是宁王交办的,你若做得好,这执事一职非你莫属,就看你愿不愿意为宁王效力了。”
王肆保立即道:“属下能为宁王办事,实属荣幸,但请公公吩咐。”
“好,你过来……”
顾冲附耳交代一番,王肆保脸上显出惊诧神色,“公公的意思是……?”
“随意找个地方先埋葬了,就说是死了个宫女。这件事情只能你与我知道,你可明白咱家的意思吗?”
王肆保眼神带过一缕寒光,“公公放心,你知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