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让你带来的吗?”
“是什么?”
未轻煦迫不及待接过陶罐,触手温热,解开布袋,罐口散出来丝丝缕缕的香气,扑鼻沁脾。
“回公子,是鸡汤啊!”
“哦……那我回去慢慢喝!”
未轻煦重新拢好布袋,把陶罐抱在怀里,乐颠颠往自己宫里而去。
小凳子一见未轻煦欢喜,自己也分外开怀,不用主子再次张口发问,小跑跟上,仔细交代道:“昨晚我回到府中,夫人拽着我问了好多话,总是担心公子您离家在外不得休息,吃不好饭。小水心说今早天不亮,夫人便起床,亲自去厨房看火,为您熬鸡汤,还放了很多药材呢!夫人还叫我传话,让公子尝一尝,猜一猜,鸡汤里都有什么药材,量数分别几何,配的好不好?”
一个大太监领着一个小太监,旁若无人,自顾离去,留下御书房十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有惊讶的,有气愤的,还有无所谓的,更多的人是见怪不怪。
他们的官位高低不一,却都本着同一个心思,皇帝宝座上的人换来换去,都是姓刘,咋地也轮不到他家,跟谁当臣子不是当呢!
虽然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但他们几人都是朝中肱骨,就是换了代王入京,也不可能把错综复杂的宗亲世家等连根拔起。
该他们干的活还得是他们干,该他们捞的油水也轮不到别人。
但九千岁的命运就不好说喽!还能蹦哒多少时日,谁知道呢?
反正小皇帝是活不到万岁的,九千岁又是活不过小皇帝的。
众人静默一瞬后,又重新活跃起来,继续探讨东元四公主来访之事。
“东元境内一片蛮荒,拓跋武平更是杀兄上位的暴虐之徒,不懂礼节,妄自尊大,真的不把我们大靖当回事儿。哪有两国交往派个公主来的,而且对我朝和亲的请求也是含糊其辞,只是说来游玩,玩什么呢?我们又用什么方式接待啊?这不是难为人吗?”
“考虑那么多有什么用?蛮人就蛮治,看在四公主乃皇室之人,照比使臣高一规格即可。劈出一座体面些的宫殿让她住下,但也不必大摆宴席,让我们的皇帝陛下把她当成亲戚家的姐妹,设几次家宴,简单交流一番即可。至于联姻之说,只能当成后话再谈啦!”
“从情报上来看,这四公主不可小觑。她虽然只是拓跋武平的庶妹,却不是柔弱的闺阁女子,而是能够提刀上马的女将军。今年还不足十九岁,很得其皇兄的器重……”
“嘁!再得脸又能怎么样?就是个娘们儿而已,她皇兄让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嫁到我们大靖给她皇后之位,比她当东元的小公主强百倍。我们派人教她大靖风俗,让她知道什么叫出嫁从夫。等她再生下孩子,她更想不起母国来。”
“哎呀!你可闭嘴吧!亏你也是从小读了圣贤书的,说起话来就像山野村夫。咱们现在探讨的是国家大事,两国联姻长治久安。怎么在你嘴里就变成了娶娘们训媳妇儿呐?往后可别以读书人自居,丢孔老夫子的脸。”
“你好啊?你不丢读书人的脸?你以为站在陛下跟前儿,咬文嚼字说点大道理,国家就能平安啦?我从一开始就说让人家嫁公主这事儿行不通。都是拓跋武平玩儿剩下的,你们怎么好意思去东元开这个口的?明摆着就怕人家打过来,在我眼里你们这群猪脑子最丢人。”
“啊哎……你说谁呢?”
“你怎么张嘴就骂人啊?你找打吧!”
一直都是这样,小皇帝一点威严都没有,朝臣在他面前骂架打架是家常便饭。
有未公公和老丞相廉律在的时候,他们还会收敛一点,若不然,一阵驴叫加狗叫,唾沫横飞,说不上一句有用的话。
因为手中真正握有大权的人不轻易开口,尤其关于小皇帝娶亲之事,原来内定的几家女儿进宫无望,更是不掺一言,只等事态变化,随机应变。
小皇帝是孤立无援的,他不傻,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天生性格绵软,聪明劲儿用的不是正地方。
如果论起绘画,书法,诗歌,小皇帝比当朝状元还要优秀几分。
但是,“皇权”是他的弱点,他又很不幸,还不知事的年纪就被钉死在龙椅上。仅仅凭着他那个伤春悲秋、风花雪月的脑袋,长多大志气也是玩不转的。
当初,老皇帝驾崩,若不是未轻煦陪在他身旁出主意,给他当主心骨。齐王可能早已入京,或是代王和齐王拼得血流成河,他已经成为两位皇叔刀剑下的亡魂。
即使此刻,他端坐在龙椅上,众多朝臣向他行礼问安,尊称他为万岁,但他的死期,已经被很多人合伙拟好了。
东元四公主将于小年那日来京城,所有人避而不谈的事实,四公主入了大靖国土第一站到了代王的封地平城,停留将近十日,期间发生了何事,小皇帝是一无所知。
他连下一顿饭吃什么,都要问问廉丞相,再问问未公公。
大臣们骂骂咧咧散了场,小皇帝松了一口气。回到寝宫,拿出未公公给他的药丸子吃了一粒,挥毫泼墨,饮酒作歌,好不畅意。
可怜的孩子用药物麻醉心灵,在人间富贵窝里苟且偷生,在一群豺狼虎豹的唇齿间,喘息片刻,假装快乐。
天道无常,有人欢喜有人忧。
未公公比小皇帝幸运,因为他戒掉了羽化散,只需要未夫人一罐鸡汤就能让他乐上好几天。
即使得知沈长戈就在京城之外的消息时,喝鸡汤喝迷了神志的未公公,还能笑盈盈,一脸轻松。
“公子,下面的人回报,沈长戈带着三宝从希城逃出来后,直接去了江湖上有名的风鸦山庄。在那里停留了两个月,一边找大夫治腿伤,一边等候在外游历的凌少主回家。”
未公公摩挲着陶罐,轻笑道:“还治腿伤呢?除了我啊!没有第二个大夫能治好他的伤残,沈大将军那么聪明,怎么想不到来求我呢?”
小凳子习惯了主子的不着调,接着回禀道:“确实没治好!不过……风鸦山庄的凌少主归来,帮他带回一个手艺人,做了一条铁腿。沈将军确实毅力非凡,短短一个月之内,不但适应了假腿,能够正常行路,还能以铁腿为兵器,赤手空拳与武林高手战上几个回合……”
未公公把陶罐抱在怀里,像小孩子抱着糖罐子,瞪大眼睛怪叫:“哎呦呦……厉害哟!”
小凳子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儿,无奈道:“公子还是有点正形吧!那沈长戈带着几个武林高手已经来到京郊两日,恐怕早已摸清了夫人来去的轨迹。说不定哪一天,您好不容易诓来的夫人又被抢了回去……”
“唉……是呦……”
未轻煦把怀里的陶罐抱得更紧了些,蔫巴巴道:“我忘了,我的未夫人不是我的……”
小凳子提议:“要不要找个由头,不让夫人出门,再多派些护卫,守着未府的四门。沈长戈不过带来五六个人,再怎么武艺高强,也不是成群的大内侍卫的对手……”
“别呀!我不想把我夫人关起来,她不喜欢大宅子……”
未轻煦的下巴颏抵着陶罐,眼睛里的光芒,既兴奋,又伤感。
“我想骗未夫人一辈子,但我又怕……我的身体陪不了她一辈子……”
小凳子闻言,撅了撅嘴,眼睛通红,小声嘟囔:“那时劝啥都不听,让您少吃点羽化散,免得折损了寿数。还说什么活够了,现在知道了吧?有想守护的人却没命守了,知道后悔了吧?”
未轻煦才不管小奴才的啰里吧嗦,抱着陶罐站起身,满屋子转悠。
“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沈长戈和韩婵狗咬狗。也顺便赌一把,看看我的夫人能不能想起从前。想不起来……就不算我骗她了……”
小凳子不客气道:“那万一想起来呢?您还有好吗?难道您是想赌一把,看看夫人是恨您多一点?还是恨她夫君沈长戈多一点吗?”
未轻煦抱着陶罐立在原地,皱皱眉头,咬咬嘴唇,呆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咕哝道:“也许她想不起来呢!也许想起来了,念着这段时日,我们之间的好……就原谅我了呢!”
你鸡汤喝多了,喝迷糊了,做梦呢!
小凳子闭紧嘴巴,腹诽连连,未轻煦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抱着陶罐立在屋子中央发呆。
烛火昏黄,夜色静谧,未轻煦思来想去,也难以决断,索性问起前几日得来的古怪消息。
“东元四公主身边的靖朝男人是谁?可有线索?”
小凳子回道:“那男人很神秘,总是带着面具,若不是张嘴说话是纯正的京城口音,还真发现不了他是大靖人氏。四公主在平城停留不少时日,那男人却不常露面,探听来的消息也不多。现在只知道,他是四公主的男宠,名为向阳公子……”
未轻煦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微闪的火苗,仿佛透过烛光,看见了某个故人的俊颜。
“呵……呵呵……真有意思呀!”
“我该高兴吗?”
“老天爷安排的大戏,比我呕心沥血算计的精彩,精彩得多呀!哈哈……”
“婵儿儿应该比我高兴吧?”
小凳子有点发愣,不知未公公受了什么刺激,抱着陶罐子滚到了榻上,冷笑声阵阵传来,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话。
未轻煦胡言乱语两个刻种,好像冷静了几分,也好像疯累了,犯困。
他不理小凳子的一脸担忧,扯过被子,抱紧罐子,闭上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吩咐道:“夫人身边不用跟着太多侍卫,紧盯着沈长戈的动向,他要劫走夫人就让他劫。我要将众人置之死地,看看谁能幸运得以生还,又是谁堕无间地狱,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