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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吴岁晚吃了早饭,神清气爽,迈着欢快的小步伐往她的“小学堂”里赶。

要知道,小吴大夫热爱学习,已经到了如痴如狂的境界。

没想到,路过花园却被惊了一跳。

只见韩大美人顶着一张寡妇脸,直挺挺地跪在花园中央,等到吴岁晚走近,哐当一声,朝地磕了一个响头。

“哎呀呀……”

吴岁晚忍不住一激灵:“这……这是怎么啦?”

草乌连忙回话:“韩小姐的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昨日回去后,想起对夫人不敬的事很是惭愧,今日这一出就是为了赔罪。”

“哦……”

吴岁晚浅浅一笑,不置可否,离着一丈远,端着主母的架势,不咸不淡地说道:“韩妹妹是客人,脑子又不太好,啥对了错了的,嫂子不会真心计较。你既有心赔罪,嫂子也不见外,受了你的礼,下回注意啊!”

未夫人话音一落,不等韩婵回应,腰肢款款,扬长而去。

韩美人连一个凶狠的眼神都没有机会递出去,只能歪着嘴,木着舌头,瞎呼呼两声。

太窝囊啦!吴岁晚就是小人得志,野鸡装凤凰,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韩美人的怨毒,吴岁晚没能亲眼见过,也能轻松猜到。

她坚信,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孬,先看她的眼睛。

韩美人的眸光晦涩,飘忽,频闪,咋看都不是个本分人。

什么脑子不太好使,精神受了创伤?

在吴岁晚看来,韩婵就是在装傻充愣,谋求未轻煦的怜惜。今日这一跪也是在装柔弱可欺,以退为进。

可惜啊!她的算盘要落空喽!

韩婵再嫁,偷人,身有残疾,脾性特异,若是未轻煦还要收她入房,可就实打实地不识数啦!

依吴岁晚对未轻煦有限的了解,一个爱洁净有前途的男人,是不可能对韩美人提起兴趣的。

除非那个男人抽风,鬼上身,活腻歪了!

所以,她根本没有必要对韩婵的事多么上心,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多背几本医书呢!

真姨快回来了,她也快去春善堂练手了,什么男人女人乱七八糟的,随他们折腾去。

吴岁晚有一个土味十足的观念,多学一门手艺多一条出路,她要努力!

没想到啊!还是没想到。

吴岁晚埋头苦学一上午,约摸着未轻煦快回来了。她打算到厨房炒两个小菜,犒劳一下师父,哄着他多教点本事。再次路过花园时,又被惊了一跳。

韩美人跪在花园中央,神态,姿势,动作,啥啥都没有变。就在她一个响头磕下去之后,吴岁晚收起惊讶,粲然一笑。

“哎呦……韩妹妹,这么闲着呢?”

吴岁晚走近了一些,居高临下,唠起了家常:“妹妹的脸天下无双,妹妹的性子也是罕见呢!我们常人都喜欢草长莺飞时来园子闲逛,妹妹却喜欢草黄枝枯时来园子里跪着。这是看了哪出大戏,看入了迷呢?可惜今年冬季无冰雪,不能让妹妹看起来更可怜。实在是老天爷不帮忙,妹妹这出戏差点意思啦!”

韩婵仰头,目光冰冷,啊啊怪叫,谁愿意来看你?谁愿意在这里跪着?谁愿意听你阴阳怪气,嘲讽谩骂?

你个乡野村妇,出身差,见识短,原来给我提鞋都不配,现在也要骑在我的脖颈上拉屎。

韩婵一激动就要起身,草乌适时按住她的肩膀,低声威胁道:“韩小姐,你的脸,还要不要了?”

要!啥都可以不要,唯一的财富,绝美的脸,不能不要!

韩婵攥着拳头,垂头装死,期盼着吴岁晚说两句就离开,让她顺利完成未轻煦交代的任务,保住自己的脸。

谁想到,未夫人越说越来劲,字字带刺,句句侮辱。

“好妹妹,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也能理解一二。女人里也有贱骨头,像某些烂男人一样,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朝秦暮楚,不三不四。就是花心嘛!不算大毛病!”

“你嫂子我啊!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也免不了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急上火。你说你不在乎什么名节,跟哪个男人都随便,可是……别人在乎呀!我和你哥哥商量着,再给你寻个婆家,思来想去,可是不好找呢!”

“首先那高门大户你就别想了,人家纳个妾都要清白身子。再看看你这一嫁二嫁,三嫁四嫁都有了吧?有没有婚书、成没成礼的,确实跟过那么多男人,也算嫁了。谁一打听都得啾啾鼻子,富裕些的商户人家都不愿意,识文断字的清白人家也是厌恶得不行。我和你哥哥就是放下脸面,硬把你送给谁家去做妾,话都说不出口!”

“还有……你不止身子不清白,你这口条也跟不上,谁家男人娶个媳妇儿,连知心话都说不了,跟你过的什么意思呢?让你侍候公婆,讨巧的话你也说不出口,哪个老人愿意跟前戳着一根木头桩子呢?再说家里着火了,让你喊个人救火的能耐有没有呀!谁见了你不脑袋疼?”

“再说说生孩子……你得了那种脏病,生不生的出来还两说呢?你觉得有男人不嫌弃你身子烂歪歪吗?你觉得……你还能生孩子吗?”

“唉呀……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困难的女人。实在不行,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到穷乡僻壤,找那个一辈子没讨上婆娘的老光棍说和说和。凭着婵妹妹一张俊脸,还是嫁得出去的……”

“哐当”一声,韩婵的小身板再次摔倒,翻着白眼,气抽了过去。

吴岁晚退后两步,用帕子捂着口鼻,对草乌急声道:“哎呦……妹妹身子不好,快带她回去好好歇着。明日她还有意给我磕头赔罪,你们就细心盯着,让她在自己院子门口,朝主屋的方向磕两个算了。不用到我跟前来,免得污了我的眼睛。”

“哎哎……”

“是是……”

草乌和川乌忍着笑,拖着韩婵就走。

新的未夫人才叫有本事,标准的真人不露相,妥妥是韩小姐的克星。

一向伶牙俐齿的小水心,面对夫人的出彩,都不知怎么夸才好,只会举着大拇指晃来晃去,叨叨着“厉害厉害”。

吴岁晚淡然一笑,如常去厨房掂勺炒菜,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餐食,做起来毫不费力。

小水心夸赞的话说不完,未轻煦添饭动作停不下来。

只有吴岁晚依然沉稳,藏得住心思,也管得住嘴巴。

虽然她很纳闷儿,她对韩婵铺天盖地的恶意从何而来?

即使她的记忆不完整,也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对第三个人有过这般咬牙切齿,怨恨不休。

还有,第一个激起她恶毒一面的人,又是谁呢?

虽然她很疑惑,最近几日,很多不属于杨家村,也没有未轻煦的画面,一帧帧,一幕幕,经过脑海,那么伤悲无助,究竟为了什么?

吴岁晚整日里笑眯眯,做未夫人,做小学徒,做小厨娘,每个身份都尽心尽力。

她在等,只能等,耐心等待谜底揭晓的那一天。

吴岁晚生活安逸,韩婵可就没有那么舒服啦!

着凉受冻还好说,只是那些躲不开的欺凌,逃不掉的侮辱,让韩大美人儿一股急火上头,病倒了!

像从前每一次痛到极致时一样,没人管没人问,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病秧子只会瘫在榻上,口齿不清地念叨:沈长戈……

腊月初一,京城迎来今冬第一场雪,满园枯枝,一夜春风,梨花朵朵。

好像为了补上前半冬的干旱,往后数天,小雪缠绵,洋洋洒洒,日夜不停,

到了腊月初八,雪深没过小腿,终于晴了天,气温也极速下降,一碗开水放在房檐下,半刻钟就会结成冰。

出门闲逛更需要围着斗篷,登上皮靴,若不然,很多人受不得寒风入骨。

吴岁晚没有出过府门,一日里,围着厨房,药房,卧房,来来去去无数回,却都是光头光手没有感觉到冷。

她清楚的知道,在比京城冷上几倍的地方,她和一个男人留下过串串足迹。

在那些模糊的片段里,人影憧憧,有悲有喜,不懂是好是坏。

虽然她记不得,那里叫什么名字。也看不真切,陪在她身边的男人的脸。

但是,吴岁晚依然言笑平常,不问不提,假装未府是她的家,假装未轻煦是她的夫君。

抛开斑驳陆离的记忆,不想难以预料的明天。

单单说起未府的两个月生活,确实富贵无忧。

再说未轻煦对她的呵护,确实无可挑剔。

吴岁晚劝自己放松心情。

无力掌控,就撂下不管。

真假难辨,就稀里糊涂。

至少学到手的医术实实在在,谁也抢不走。

进了腊月,未轻煦忙碌起来,时常一两日不着家,有时回府,也是半夜,夫妻俩难得说上一句话。

腊月初七晚间,吴岁晚就泡上了各种粘米杂粮,初八一大清早就奔去厨房熬腊八粥。

她希望未轻煦能够在午时赶回来,好好过个节。

巳时末,吴岁晚撤去灶堂里的大木材,只留下几块火红的木炭,烘着锅底,免得锅里的腊八粥糊了凉了。

如果宫中事务不忙,未轻煦再有半个时辰就会归家。

吴岁晚净了手,打算回房去等,一转身就见厨房门口立着一位胖乎乎的老太太。

不知何时来的,看了她多久,丫头婆子们都像没事儿人一样,各忙各的,都不吱一声。

“岁晚……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呦!”

老太太笑呵呵,神情和蔼,语气亲切。

吴岁晚依着习惯缓缓靠近,喃喃低唤:“真姨?”

“哎!”

余夕真握住吴岁晚的双手,欢喜道:“真是好姑娘,没有忘了真姨,不枉老婆子疼你一回!”

“真姨最好啦!岁晚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

吴岁晚露齿而笑,情真意切,但脑海中却波涛汹涌,急浪滔天。

就在与老婆婆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土屋土墙,硬邦邦的馍馍,苦涩麻嘴的野菜,疯癫的女人,瘸腿的男人……一一在她的眼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