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千和有军报,既紧急又机密。
“长戈,你我相交一场,我拿你当自家兄弟,凡事也不瞒你。”
“齐王得到密报,皇帝陛下已在半月前驾崩,高思翰在回京的半路上中风。其子高途任大元帅,带领三万兵马正往历城而来,清缴齐王。高家忠臣高远带着两万兵马堵在平城半路,遏制代王!”
“皇太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应该不会有此等深沉的心思,高思翰在半路中风的说辞更是掩人耳目。能够镇住皇太孙和一干老臣不顾先皇遗命,还能联合高思翰长子反叛父亲,是谁躲在背后搅动风云,强势反击各路藩王,尚不知晓……”
“以齐王的兵力,占荣城抵挡朝廷的镇压,或许可以险胜,又恐怕代王趁乱渔翁得利。所以,齐王已经传下密令,让我后日带着兵马退守历城,封锁各个军事要道,拖住高途的兵马,齐王会带着主力绕道顺城攻京城。”
“长戈……唉……”
分析完当今局势,杜千和又与沈长戈唠起了家常,语气无奈:“你是知道我的,贫寒出身,全靠齐王暗中培植,才有我如今的荣耀。我也不想参与到夺嫡纷争里,但齐王的知遇之恩不能不还。”
沈长戈颌首:“杜兄的难处,长戈都知道。”
杜千和拍了拍沈长戈的肩膀,叹息道:“好兄弟,我虽然效忠齐王,但我也明白,齐王想要登位是很困难的。就算他这一次起兵占了京城,代王也不会善罢甘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死谁手,谁又知道呢?”
“像我们这种小将军,都是权贵手中的棋子,胜败都不由我们说的算。哥哥是一定要带兵去历城的,至于长戈何去何从,哥哥并不强求。但哥哥也提醒你一句,即使你不归顺齐王,朝廷那方也不会给你光明大道,你要早做打算。”
“我们不易脱开身,也要把家眷安排好的去处。我已经给你嫂子和大侄子换了新的身份。齐王功成,我还有活路。齐王落败,我也就回不来了,不能让他们母子受牵连!”
“长戈,你回去合计合计,是跟着哥哥去历城,还是驻守此地,继续效忠朝廷。不管你如何选择,你我兄弟情不变。”
虽然沈长戈在官场上寸步难行,但他是难得的将才,有一点傲气,也有一定的慧眼。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在深长戈看来,朝廷里是一群酒囊饭袋,只会让他当受气包。而齐王也不是一个合格优秀的统帅,跟着他更没有前途。
如果说效忠朝廷的路不好走,那么归顺齐王也不会有好下场。
还有两日,无论投靠谁,都是一场生死难料的硬仗,在那之前,安排好家眷!
沈长戈的家眷只有吴岁晚和韩婵肚子里的孩子,作为丈夫和父亲,两个都要护着。
可是,怎么护呢?岁晚还被关在云雾山的别院里。
“怎么了?杜千和跟你说了什么事?你想好何时带兵去投靠齐王吗?”
沈长戈心事重重,一回营帐,韩婵便迎过来,叨叨个不停。
“婵儿!”
沈长戈皱眉轻斥:“你去一边待着,让我静一静。”
“你有什么可静的,那荣光大路明摆着让你走,你却胆小如鼠,前怕狼后怕虎,连妻子受辱的窝囊气都可以咽下去。别怪我瞧不起你,你若是不带兵投靠齐王,我就是瞧不起你,连未出世的孩子都瞧不起你,你算个什么男人?”
韩婵的嘴自来琐碎又恶毒,沈长戈早已习惯,左耳听右耳冒,径直走到桌案前,拿了笔墨纸砚就摔帘子走开,任由女人闹,一个人闹个够。
沈长戈躲到三宝的帐篷里铺开纸笔,写第一封信时一蹴而就。
写第二封信时,写写停停,涂涂改改,扔了好几个废纸团。
其实,准确说来,沈长戈写的第二张纸不是书信,而是一封和离书。
夜已深,帐篷外呼呼刮起了北风,沈长戈终于把和离书写好,妥善折叠装封,交给一名近卫。
“骑快马,回荣城云雾山别院,保证在明日天黑之前,将这封信交给夫人。告诉那些守院子的兵士,全部撤离,夫人想去哪里都随她。”
近卫领命而去,三宝担忧道:“将军,发生什么事啦?你对夫人一会儿关一会儿放的,是咋个意思嘛?是不是韩夫人来了,又出了什么歪歪道,你又犯糊涂呢!”
“三宝……”
沈长戈将写好的第一封信递去他手中,声音艰涩道:“韩婵怀孕了!”
“啊……”
三宝低呼:“这……这……可怎么办呢。”
早不怀,晚不怀,偏偏这个时候怀,还跑到前线来捣乱。看在孩子的面上,将军和韩夫人恐怕要绑在一起一辈子。
当奴才当成他这样也真够倒霉的,男主子稀里糊涂老犯傻,端庄和气的夫人留不住,整一个作精夫人黏上身就甩不掉。
一天天的,当官当得窝里窝囊,没得大出息。后院就两个女人,见不上面也斗不着气,还能被他自己搞得剪不断理还乱。
不知道犯的什么蠢?也不知道招的什么邪?连累他这个奴才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活儿还怎么干?这沈家他都要待不下去了。
三宝腹诽一阵子,再低头细瞧,信封上写着风鸦山庄的字眼儿。
“哎……将军,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想起凌少主啦?”
“你明日一早就驾上马车,把韩婵送到风鸦山庄,我已在信中交代凌宸……帮忙照顾我的妻儿……”
“啥意思?你打算做甚?有危险?”
三宝紧张,沈长戈的语气就像交代后事。
升官又升不成了?一品大员还是遥遥无期?或许还有生命危险?会不会连累他一个小跟班,他还没娶媳妇儿呢!
三宝心里恨恨的,只要姓韩的女人出现,准没好事儿。他主子一直走霉运,都是那姓韩的女人方的。
别人都是前途无量,他跟着一个缺心眼儿的主子,也是前途无“亮”,一直都是“没好”生活。
沈长戈仰躺在三宝的床榻上,摊开手脚,哑声道:“后日,杜将军带兵投向历城,我不看好齐王,预感他必会落败。为了稳妥起见,我决定驻守此地,等待朝廷的平乱大军。希望新将领是个正义惜才的,也许我还有前路可走。若是再出什么纰漏,或是遭人背后使坏,我恐有大灾临身……到那时……希望不要连累岁晚,也希望能够保住韩婵肚里的孩子……”
三宝的小腿发软,跪坐在床榻边的土地上,扒着沈长戈的小腿,没什么底气地安慰道:“哎呀……没事的没事的,咱们以前也遇到过倒霉事儿,哪次不是硬着头皮闯过去的。咱们原来是江湖上的无名小辈,现在是朝廷里的四品将军。咱们的运气好着呢!哪有你说的那么难啊?说不定再过几天,你就借此机会升官发大财啦!”
“那又怎么样呢?”
沈长戈像一张软塌塌的发面饼,躺在榻上,浑身无力,语气里都是无可名状的悲伤:“韩婵有孩子了,我就是闯过眼前的关卡,飞黄腾达了也没用,岁晚不会要我了……”
“这……这个……嗯嗯……是哈……”
沈长戈算是聪明一回,三宝也没有好听的话来劝,他平日里就看得明明白白,夫人对将军没意思。
只是养了一个野女人的时候,夫人对将军就不感兴趣,那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烦。将军和野女人再有了孩子,更会死生不见都不想念。
说什么情情爱爱,长长久久。男女之间没有孩子,还能好聚好散。一旦有了孩子,没有感情也断不了牵扯。
沈长戈的身世摆在那里,沈契与孙氏的一辈子也摆在那里,都是教训,谁都别装糊涂。
三宝唉声叹气,不知道主子如今的下场,算是命苦,还是活该。他与主子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他们之间有着比天高、比海深的情谊,很难不为他愁、为他忧。
狭小的帐篷里,晕黄的灯火下,沈长戈生无可恋,三宝愁眉苦脸。
直到夜深了,三宝陪伴累了,沈长戈依然霸占着窄巴巴的床榻,没有让地方的意思。
“哎?我说……你是不是应该回自己帐里睡觉去啦!”
沈长戈不为所动:“我心情不好,哪里都不去!”
三宝啾啾鼻子:“那我怎么办?我怎么睡觉?”
沈长戈理直气壮:“我不管,我谁都不管。”
三宝傻眼:“这是我的床,现在是大冬天,我会被冻坏的……”
沈长戈不耐烦:“我闹心,你去一边磨叽!”
三宝气愤:“虐待奴仆是触犯律法的,你是当官的也不能胡来!”
沈长戈伸脚乱踹:“少废话,你当我愿意在你的狗窝里睡呢?臭烘烘的!”
三宝捶主子的大腿:“那你走啊!找你的小美人去,找你的香喷喷去!”
沈长戈低吼:“我就是不想看见她,我快烦死啦!有她,有孩子,我就再也没有岁晚啦!”
三宝吼了回去:“和我有什么关系,都是你自己作的!”
主仆俩你一言我一语,你一脚我一拳,乱作一团,好像从前每一个斗嘴打闹的日子,简单无忧。
然而,现今的沉重不可收拾,明日的惨痛突如其来,沈长戈一宿无眠,睁眼闭眼都是吴岁晚。
韩婵怀有身孕,连着几日奔逃,计划,赶路,身子疲乏难捱,挨着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她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让沈长戈认下孩子,再让男人听她指挥去历城,也应该顺利成行。
韩婵临睡前想着,明日要闹个天翻地覆。高思翰不听她摆弄也就算了,沈长戈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穷酸男人,还敢不听她的话,韩大美人的面子往里哪里放。
然而,韩婵睡醒了,想大展拳脚的时候,却被沈长戈告知,男人要效忠朝廷到底,她要到一个穷山沟沟里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