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我的意见还是不卖为好!”
岑济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神色各异,赵前进脸上表情轻松,像是早就料到。
刘进喜眉头微皱,低头不语;洪步春深呼一口气,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周有才却是反应最夸张的,直接起身就往外走,蹲在门口抽烟。
“周叔!周厂长!”岑济赶紧把他拉了回来:“我话不是还没说完嘛!”
“好你个--”周有才眉毛一抬,甚是滑稽,伸手拍了拍岑济肩膀:“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鲁求英也微微起身,伸手把岑济招回来,让他快说。
岑济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牡丹,先给众人散了一圈,接着走到库房,拿了一盒扑克出来。
“办法就在这里!”
其实岑济的办法也简单,就跟现在的扑克牌,还有以前抽奖送的手绢、肥皂什么的如出一辙。
现在不让我卖,那我送就是了!
区别就是以前是为了卖瓜子,才通过搞活动送东西,现在不同了,就是为了把衣服“送”出去,才卖瓜子!
这一套把戏在后世有个专有名词,叫做“搭售”。
你要买房?行,必须得搭售一个车位;
要买车?行,内饰装潢选一下?
要订酒席,没问题,酒水可不能自带喔!
听起来像是奸商的手段,但岑济与他们可就不一样了,自己明明就是做好人好事嘛!
买十箱送一套,一箱两百斤,你就可劲往车上装吧!
至于你把衣服拿回去干什么,我跃进大队可什么都不管呐,你可千万不要往外卖啊,那是投机倒把,我提前跟你说好噢!
岑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顿时引得大伙叫好连连,最高兴的当然是周有才,乐得鼻涕泡儿都出来了。
这下问题不仅解决了,这瓜子生意势必还要更上一层楼,挣的钱越多,那他这个厂长的分量就越足,说话腰杆就越硬。
吕小兰倒是有些忐忑:“支书,这么干没事吧?”
“吕主任,这可不像你啊,能有什么事,有事我担着!”鲁求英胸脯一拍,心情也松快不少。
当前缝纫小组的布料还剩不少,多做几套衣服问题不大,不对外开卖也是为了让他们继续磨合,熟悉生产流程。
吕小兰听后心里也觉得稳妥,买瓜子送衣服,这能送多少?就当给姑娘们练练手算了!
人群散去,瓜子厂再度恢复平静,展示柜前只剩下周有才和周能文父子俩。
周有才让周能文先出去,自己认真绕厂检查了一遍,伸手摸了摸灶头看有没有余火,又到了财务室跟看守的三名保卫科干事打了招呼,接着才慢慢踱出去。
周能文见他出来,在路边等他先走,两人一前一后往家磨蹭。
“能文!”周有才停下脚步,朝后面叫了一声:“你去招待所跟他说一声!”
周能文默然不语,周有才一阵恼火:“你怎么不做声?”
“我点头了呀!”周能文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漆黑抹乌的你点头给鬼看呐?”周有才气不打一处来,想踹他一脚,却发现自己也看不见他在哪,只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记着!让他把钱放到你舅家!”
1981年4月18日周六,农历三月十四,宜开业订盟、动土修造。
今天是跃进大队的好日子,具体来说是跃进大队“华龙路”动工的好日子。
此路自北向南连通莲花生产队和二龙墩生产队,计划建设为夯土石子混合路面,路面宽六米,路肩一米,两侧护路坡、排水沟各一米。
道路全长约2.3公里,以跃进大队大队部为起点,途径打谷场、跃进大队副食品厂、服装厂(筹)、代销店、砖窑厂、取土场、花溪塘,终点位于二龙墩生产队与箭楼大队交界处。
原本鲁求英是在莲花、二龙墩两个生产队名字里各取一个字,叫“花龙路”,但大伙怎么听怎么不自在。
最后由洪步春翻字典,找了个“华”,说这字跟“花”在古代都是一个字,这才把路名定为“华龙路”,响亮又气派,大家都爱听。
鲁求英一大早就把五个生产队全召集到打谷场,大队部门口一字排开五台拖拉机,车棚上都挂着红。
拖拉机后面则摆了一溜的石磙子、石锤、石夯,石夯有单人的有双人的,看上去密密麻麻,很是壮观。
天已经大亮,打谷场上人声鼎沸,端的是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是的,鲁求英还特意从仓库里翻出了以前水库会战时候用过的红旗。
赵前进领着民兵在拖拉机前面站成一排,人人手里都攥着根旗杆,最大的那杆旗子上写着“农田基本建设专业队”。
“这都十几年前的东西了吧?”刘进喜摸着旗面喃喃自语。
“是啊!还是以前学大寨的时候,各个生产队都有专业队,战天斗地、挖山填河!”鲁求英左手叉腰,右手向上一挥,仿佛旧日时光仍在眼前。
“农闲变农忙,修路、挖河带打塘!”一个老头从人群里挤出来,高声喊道。
“老魏!”鲁求英听到声音,从拖拉机车斗上蹦下来,大步跨到老头跟前,来人正是箭楼大队的支书魏乐石。
“鲁支书,进喜跟我说了,这次修路一直修到我们大队跟前,那我们箭楼再怎么窝囊,也要帮帮场子!”
老魏把肩膀上的镐头撂在地上,伸手往后一招,十来个壮小伙从人群里鱼贯而出,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后。
鲁求英挨个看了,面露喜色:“好!都是个顶个的好劳力,老魏你放心,只要来了就是自家人!”
老魏眼睛眯着:“有你这句话就行啦,缺石料就到我那里拉,前些年挖防空洞的青石子都堆在我们大队后山上!”
“嘿嘿!这个就算你不说我也要跟你讨!”
眼看人已经快到齐,鲁求英爬上拖拉机扯着喉咙喊了起来:“同志们!”
“穷山沟里出好文章!要自力更生!”
“狼窝掌打坝淤地,虎头山修造梯田!咱们跃进大队没有狼窝掌,也没有虎头山,就这么四里来长的泥巴路!”
“能不能修好?”
“能!”
“有没有信心?”
“有!”
一番热血沸腾的动员后,鲁求英按照各队人数分配了任务,每个参加修路劳动的社员都记工分。
轻劳力八个工分,壮劳力十二个工分。
修路前期的清扫、划线、打桩,还有敲石子、搞后勤的任务都交给轻劳力去干。
之后的夯土、铺石子、挖土、平整都是壮劳力的事,刘进喜是修路的总指挥。
他按照技术指导、劳动施工、后勤保障、安全保卫等事项,把相关任务细化分解,分别交给洪步春、薛自立、吕小兰和赵前进负责。
人多力量大,趁着大伙儿都在,鲁求英号召其他社员先帮莲花生产队搬运材料,毕竟莲花生产队人数多,分的任务也最重。
社员们热情高涨,干劲很足,不一会儿功夫,就把石块、石灰、煤渣都拉了过来,临走的时候,还顺路把地上的树枝、瓦片给清理了一遍。
岑济也被这种热火朝天的集体活动气氛感染,很是卖力的拉起了小推车,干得满头大汗。
“我说岑老师你快歇歇吧!”莲花生产队的拖拉机手鲁良材拉了一下岑济胳膊。
“不碍事、不碍事,我现在思想觉悟很高,干事劲头很足,为人民、为集体奉献的欲望空前高涨!”
鲁良材有些尴尬地揉着衣角:“可是、可是--”
“唉咦!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么扭扭捏捏的,有什么事就说!”
岑济把脖子上搭着的手巾攥在手里,很是豪迈的在脸上一抹。
鲁良材像是鼓足了勇气,眼睛盯着地面大声说道:“岑书记,你把垃圾给倒在铺路石子上了!”
周围传来海啸般的笑声,岑济涨红了脸,灰溜溜地把推车塞进了鲁良材手里,悄悄地离开了打谷场。
岑济只希望现在一个人静静,最好不要有人来打搅自己,可偏偏不凑巧,人还就都找上门来。
先是沙永红乐呵呵地过来打招呼,问岑济教学楼什么时候动工。
岑济只得老实回答,已经跟江城的高煜良老师电话汇报过了,说是明天就行,到时候得让队里安排一辆拖拉机去接一下。
没过一会儿,缝纫小组的吕金花又气喘吁吁地找了过来。
“你不忙着做衣服,跑这来干嘛?”岑济知道这小姑娘说话有大喘气的毛病,只好自己先开口,让她在旁边缓一缓。
“岑、岑老师,做、做不完了,你快回去看看吧!”吕金花又急又恼,两只小手不停地往额头上擦着汗。
做不完?做不完是怎么一回事?
岑济把她拉到一棵李子树下靠着,又从一旁的水壶里倒了半碗水让她边喝边说。
吕金花接过碗咕嘟咕嘟仰头就喝,在岑济的引导下,慢慢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自打前一阵子,大队定下了“衣服只送不卖”的既定方针,瓜子厂的生意顿时爆火,周有才只得恢复了原先的三班倒作息制度。
这样一来,连带着缝纫小组也忙得飞起,李小嘴带着姑娘们没日没夜的干,嘴巴都燎出水泡来了。
可张克清一到晚上就过来下任务,昨天又接了五十多套的大单子,李小嘴说什么也干不动了,今天早上就一直睡在床上,任姑娘们叫唤怎么也不起来。
姑娘们眼见着没法,只好互相推着个代表出来,到大队部来找吕小兰,结果半道上撞见丢人的岑济,便先跟他说了起来。
岑济听完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小姑娘去工地上找人。
好在吕小兰作风过硬,在工地上干的一身劲,一掸眼就能看到。
这里已经开始起夯,动静大得吓人,岑济让吕金花在旁边等着,自己穿过一座座起起伏伏的石夯,找到了吕小兰。
岑济也不多说,直接就拉着吕小兰往外走,一路上边走边说,吕小兰脸色顿时一敛,招呼吕金花赶紧跟上,三人快步朝芙蓉生产队走去。
到缝纫小组一看,里面乱成了一锅粥,李小嘴不在,这些姑娘也多是半大孩子,没了主心骨,谁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有的坐在案板前发愣,有的窝在墙角抹眼泪。
吕小兰把袖子往脸上一抹,汗水都把灰尘化成了泥点子落在地上。
“金花、银花,你俩带着小组排队报数!”
“都听了!你们都是跃进大队的社员,都是支书和我领导下的缝纫小组!”
“你们不是为了李师傅干,你们是为了生产队、为了集体,为了改善全体社员的生活干生产!”
“支书为了让你们安心学习,每个人都记了工分,在这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李师傅不在天就塌了?”
“还哭!把眼睛水收回去!”
豁!娘子军呐这是!岑济在一旁肃然起敬,真不愧是劳动妇女,这可是真正的女权!
一番思想动员后,姑娘们情绪稳定下来,吕小兰转头看向岑济:“岑书记,我在路上想了想,这做服装跟学裁缝不是一回事,咱们不能照李师傅的路子来了。”
吕小兰指了指后边库房里的布料:“这才多少衣服,就差点把摊子干倒了,划不来!”
“他老人家教导我们:我们china p c人不要怕犯错误。还是按你说的流水线来办,成不成都要试一试!”
“这事我做主,你带着姑娘们先搞起来!”
这才是好领导嘛!跟后世那些抢功劳我来,背黑锅你去的干部比起来,简直都能让他们无地自容。
既然大队领导都发话了,岑济也不用顾虑,领着金花、银花,对缝纫小组内部进行了改造。
“这叫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先把流水线搭起来,再一板一眼的做衣服!”
岑济一边带头布置,一边跟姑娘们讲解这样做的必要性和原因,同时也认真听取她们的意见。
比如熨斗放哪边顺手、缝纫机摆在哪里不挡路,充分发挥了群众智慧。
花了小半天时间,一个简易的生产流水线就初步成型,当然这也就是后世乡镇服装小作坊的水平。
也亏得岑济年轻的时候兜里没什么钱,曾经攒了几件旧衣服,去小作坊里定做过羽绒服,对小作坊的布局有大概的了解。
这会儿也不管那么多,照猫画虎,搞个差不多就行,剩下的就让姑娘们自己边干边摸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