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收休屠祭天金人。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当初,张骞从西域归来,向汉武帝详细介绍了西域各国的风土民情,他说道,“大宛国位于大汉正西方约一万里处,当地城郭、房屋与中原相似,百姓也以耕作为生,且多产好马,马汗像血一样鲜红。大宛国东北为乌孙国,其东为于阗国,于阗以西,河水向西流入西海,以东的河水则流入盐泽,盐泽一带的河流都是在地下流淌的暗河,往南便是黄河源头。盐泽距离长安约五千里,匈奴的西界便在盐泽东部,直到陇西长城,南面与羌人部落接壤,将我国通往西域的道路完全隔断。
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都是游牧国家,随牲畜逐水草而居,风俗与匈奴一样,大夏国在大宛西南方,其风俗与大宛相同。我在大夏时,曾见到蜀地出产的邛竹和蜀布,我问当地人这些是从何而来,他们说是商人自身毒国购买来的。身毒国在大夏东南约几千里的地方,风俗与大夏国类似。
因此,臣估计,既然大夏在我国西南一万两千里的地方,而身毒国又在大夏东南几千里以外,况且还有我国蜀地所产的物品,说明身毒国距离蜀地不算太远。如今我出使大夏,如取道羌人地区,不仅道路险阻,羌人又依附于匈奴,十分危险;可是如果从稍北一些地区走,便又会落入匈奴手中;而如果能够通过蜀地前往身毒国,道路应该好走很多,而且不会太过危险。”
汉武帝听说大宛、大夏、安息等都是大国,多产奇异之物,人民定居,与大汉极为相似,但军事力量却很薄弱,且喜爱汉朝财物;大月氏、康居等国兵力虽强,但却可以通过贿赂、引诱的方法让他们归附,如果能够不通过战争便能使其归附,那么汉朝疆域何止扩大万里。
因此,汉武帝欣然同意了张骞的建议,命张骞从蜀郡、键为郡出发,以王然于等人作为向导,分别从冉、徙、邛、僰四地出发,兵分四路寻找通往身毒国的道路。然而,各路使者分别走出一两千里便无法继续前进,北路被阻于氐、莋,南路则被阻于巂、昆明。尤其是昆明地区,由于此地没有政权,盗匪极其众多,经常劫杀汉朝使者,以致始终无人能够通过其地。
此外,滇国和夜郎虽有政权,但由于与汉朝的道路阻塞,他们各自称霸地方,根本不知道汉朝的强大,以至于见到汉朝使者后,竟然提出了“汉朝与我国相比,谁更强大”的疑问。
各路使者回国后,向汉武帝汇报了寻路结果,其中南路使者表示滇国乃是大国,朝廷应当争取使其归附,于是汉武帝重新开始经营西南夷地区,命人继续修建西南夷道。不过,由于南方丘陵众多、道路险阻,汉武帝也明白,想要打通南部道路并非一日之功。
与此同时,经过河南地和漠南的数次大战之后,汉朝北部威胁大减,西域匈奴便成为了摆在汉朝眼前的最大威胁,而随着单于庭和右贤王的北迁,右贤王逐渐失去对河西诸王的控制,让汉武帝看到了消灭西域匈奴势力,通过打通西域走廊,沟通中亚大宛、大夏、安息等国的希望。
汉武帝分析后认为,要消灭西域的匈奴势力,关键之处便在于打通河西走廊,只有这样才能切断匈奴与西域各国以及西羌各部的联系,打通汉朝与西域诸国之间的沟通通道,为彻底清除西域匈奴势力,以及汉朝国土向西扩张扫清障碍。
为此,在瓦解了国内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和江都王刘建的叛乱,重新稳固了朝廷统治之后,汉武帝开始着手攻打盘踞在河西的匈奴部落。
彼时,匈奴在河西走廊的总人口约有五十多万,控弦十万左右,主要划分为两大势力,即位于河西走廊东部、贴近汉朝的休屠王,以及位于河西走廊西部的浑邪王,两王又各自节制着二十多个部落。休屠王控制着狐奴水(今石羊河)流域,浑邪王则控制着弱水(今黑河-额济纳河)流域,两王各有部众约五万,可用之兵约一万骑。其他匈奴各部则盘踞于河西走廊各条河谷,部众多少各不相同。
右贤王北迁之后,对于休屠王和浑邪王控制力急速下降,伊稚斜单于则顺势将触手伸向河西,意图拉拢控制河西诸部,为此不惜将用于祭祀的祭天金人都交给了休屠王保管。
元狩二年(前121年)春,汉武帝任命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命其率领一万骑兵西征。由于这是霍去病第一次独立领军出征,为了确保取胜,汉武帝下诏命霍去病入京面授机宜。
霍去病入京途中,在途径河东郡时,河东太守将霍去病迎到平阳侯国的传舍,然后又派人请来霍仲孺,在他的安排下,自幼便不知道生父是谁的霍去病,这才得以与父亲相认。由于身负皇命,霍去病虽然刚刚才与父亲相认,但也只能在替父亲购买了大量田产房屋和奴婢后匆匆离去,并与父亲约定,待自己凯旋之后再来相见。
在接受了汉武帝的言传身教后,霍去病率兵前往陇西郡,然后自陇西出发,沿狄道向北,顺着洮河进入黄河干流,再由此向东进发,来到黄河岸边。
为了攻打河西走廊,汉武帝早在一年前便派大行李息向东寻找适合大军渡过黄河的渡口,李息沿河一路寻找,最终在黄土高原西端,与青藏高原、内蒙古高原的交汇处,一片水流较为平缓的河谷地带(今兰州西固)停了下来。这里群山环绕、河流平缓,非常适合修筑渡口和军事要塞,李息选定地址后立即上奏汉武帝,汉武帝则从内地征调工匠、士兵,于此修建了一座大型军事要塞和军队渡口,这便是金城要塞。
霍去病率兵抵达金城要塞后,于此渡过黄河,然后再逆黄河西进数十里,接着又沿乌亭逆水(今庄浪河)北上,逐渐悄然接近河西走廊。
到了这里,摆在霍去病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沿河谷一路转向西北,寻找低矮处翻越乌鞘岭,便可直入河西走廊,这条路虽然险峻,但却路程最短,且极为出其不意;要么在抵达乌鞘岭南麓后转向东北,绕过乌鞘岭后再转向西北,自东南方向进入河西走廊,这条路虽然不必翻山越岭,但不仅路途遥远,而且途中还要经过腾格里沙漠南部,更为要命的是,这个方向乃是河西匈奴防御汉军的重点区域,极容易引起匈奴各部的警觉。
极善于长途奔袭的霍去病,自然不会给匈奴人充足的准备时间,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抄近道,打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汉军一路沿河谷行进,在穿过乌亭逆水上游的一处山谷后,向北翻越乌鞘岭,便来到了狐奴水(今石羊河)支流松陕水(今古浪河)的源头,而游牧于松陕水流域的匈奴遫濮部,便不幸成为了霍去病进入河西走廊后的第一个打击对象。
翻越乌鞘岭之后,霍去病一面命大军沿河休整,一面派出大量侦骑搜寻附近的匈奴部落,不久便有侦骑回报,发现了仍忙于放牧的遫濮部。
霍去病二话不说,立即整军备战,率领如虎狼一般的汉军骑兵扑向了毫无准备的遫濮部。
遫濮部只是一个中等部落,部众总共也不过万余,虽然他们游牧的地区位于河西走廊东部,距离汉朝边境地区不远,但此地别说汉朝军队了,就连汉人都难得一见,他们哪里知道会有一支汉朝大军已经悄然杀到,立时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毫无准备的遫濮王面对杀气腾腾的汉军,仅一个照面便被汉军击溃,片刻之后整个部落便再无抵抗能力,遫濮王亦被汉军斩杀,部众四散而逃。
霍去病也不去管那些逃走的匈奴部众,对于那些投降的部众也都予以赦免,只是将遫濮部搜刮了一番作为物资补充,然后便继续率军沿着祁连山脉北麓西进,侦骑四出,不断搜寻沿途的匈奴部落。
不久,他们便又在杂木河流域找到了游牧于此的且末部。相较于遫濮部,且末部可就弱小了很多,面对汉朝大军根本生不起丝毫抵抗心思,其部众便立即四散而逃,霍去病同样不过分追击,与对待遫濮部一样搜刮一番后,便率领军队继续向西挺进。得知汉军逼近,沿途的当阗部等匈奴部落,自知不敌的他们纷纷遣散部众以躲避战火。
霍去病一路领军西进,不久遇到了实力较为强劲的屠各部,屠各部是休屠王之子统领的部落,得知汉军杀到之后,休屠王之子立即整顿兵马前来迎战。虽然屠各部势力较强,但由于正值初春牛羊骏马繁衍的关键时期,休屠王之子仓促之间也不过调动了千余兵马,双方一场大战,屠各部惨败,差点被擒的休屠王之子心惊胆战之余,甚至都不敢返回部落,便连忙率领残部向北逃往了休屠王城。
盘踞于狐奴水上游休屠王城的休屠王,从逃至此处的部众口中得知汉朝大军杀到后,尤其是在听到那些逃亡者夸张的描述后大惊失色,连忙整军备战,以防止汉军进攻自己的王城。
由于沿途逃散的匈奴部众太多,霍去病预料休屠王恐怕已经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率领汉军杀至河西的消息,必然早有防备。既然休屠王极可能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长途奔袭的霍去病又岂会再去与对方面对面展开决战,毕竟河西走廊还是匈奴人的地盘,一旦被休屠王缠住,等到匈奴各部反应过来纷纷来援,奇袭岂不是变成了孤军深入?
霍去病既然选择了长途奔袭,自然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因此他并未沿狐奴水北上与休屠王决战,而是将攻击重点放在了更靠西部的浑邪王身上。
为此,霍去病率兵渡过狐奴水,继而向西翻过焉支山,直接杀到了浑邪王的势力范围。
浑邪王麾下诸部,虽然没料到汉军会越过休屠王直接杀奔自己而来,但经过逃散而来的其他各部民众示警之后,却已经有所准备,因此当霍去病率兵翻越焉支山后,附近的折兰、卢侯等部落立即便得知了消息,自知不是对手的折兰王和卢侯王,随即率领本部兵马向西逃到了浑邪王城。
由于霍去病率领的汉军一路轻装上阵,行军速度极快,以至于匈奴各部始终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浑邪王同样如此。不过,虽然来不及调集大军,但浑邪王毕竟自身实力强劲,在整顿了本部兵马,又汇集了折兰、卢侯等部兵马之后,自认已经拥有了一战之力,遂亲自领兵前往迎战霍去病。
统率汉军扑向浑邪王本部的霍去病,途中便与浑邪王所率的匈奴大军遭遇,双方立即展开决战。然而,浑邪王还是有些轻敌了,这支孤军深入的汉军面对匈奴大军,不仅毫不怯阵,反而在破釜沉舟的情况下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一番激烈的厮杀过后,浑邪王的大军惨败,就连折兰王、卢侯王也都被阵斩,浑邪王则大败逃走,浑邪王之子连同其相国、都尉等大量贵族则纷纷被俘。击败浑邪王之后,孤军深入的霍去病不敢久持,在短暂休整之后,立即率领兵马东返。
就在霍去病已经率兵东撤之际,休屠王却仍在休屠王城等待着汉军的到来,直到有逃散的部众前来报告,他这才知道了霍去病越过焉支山,已经击败浑邪王并率兵东撤的消息。
一直以来,汉匈交战,都是汉军被匈奴人牵着鼻子走,匈奴人何尝被如此玩弄过,得知消息的休屠王大怒,立即整顿兵马追击而来,发誓要将霍去病率领的这支汉军歼灭在河西地区。
霍去病自出兵以来,正是凭借着轻兵急进,这才赶在匈奴各部有所准备前屡屡得手,然而撤军途中,由于军中有大量匈奴俘虏,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最终还是在皋兰山下被休屠王所追上,双方随之爆发大战。
历经连番大战,早已疲惫不堪的汉军,实在难以抵御休屠王的进攻,幸好李息得知消息及时率军赶到,这才在一番血战后杀退了休屠王,甚至连休屠部祭天的金人都被汉军所缴获,不过汉军损失同样极为惨重,霍去病所部十损其七。
此战,霍去病在六天之内率领汉军长途奔袭上千里,连破河西匈奴五部,斩敌八千九百六十级,虽说自身损失同样极大,但这等彪悍的战绩,仍然让汉朝上下啧啧称奇,凭借此战之功,霍去病得以加封食邑两千两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