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斩首数千级而还。月余,悉复出定襄,斩首虏万余人。苏建、赵信并军三千余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余,汉兵且尽。
——《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元朔五年(前124年)秋,就在卫青率兵奇袭右贤王本部数月之后,一万多名匈奴骑兵再度侵入代郡,杀死都尉朱英,掳掠百姓一千余人。
汉武帝接到奏报后大怒,立即决定对匈奴的这次入侵展开反击。
在卫青奇袭右贤王本部之后,向北逃遁的右贤王正在忙着收拢残兵舔舐伤口,已经基本丧失了持续作战的能力。而在右贤王北逃之后,伊稚斜单于所在的单于庭侧翼便暴露了出来。
汉武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与卫青等人商议之后,决定直接出兵攻打伊稚斜单于的本部兵马,作为对其频繁出兵南下劫掠的惩罚。
元朔六年(前123年)二月,为了一战将伊稚斜单于打痛、打怕,使其不敢再轻易南下劫掠,汉武帝征调十余万骑兵,交由大将军卫青统率,命其自定襄郡北上,直捣匈奴单于本部,同时以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右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分统各军,皆隶属于大将军卫青指挥。
卫青率领大军出塞后一路北上,沿途派出大量侦骑寻找匈奴军队,然而汉军深入匈奴腹地数百里,却连匈奴主力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古以来行军打仗,粮草都是重中之重,不过为了应对匈奴来去如风的作战方式,卫青为了保持军队的机动力,并未配备后勤部队,只由士兵们各自随身携带了数日干粮。因此,当寻找匈奴主力数日未果后,卫青只得赶在军粮消耗殆尽之前,率领军队回撤。
不过,让卫青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派遣了大量侦骑苦寻数日,都没有找到的匈奴主力,却在自己率军返回的途中遭遇了。双方一场大战,汉军虽然斩敌数千,但己方损失却也不小,卫青只得率军退回定襄、云中休整。
同年四月,经过短暂休整后,卫青率六将军再次出定襄北上,寻找匈奴主力作战。
众所周知,在广袤的草原上想要寻找敌军,历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卫青这次在亲率主力北上寻敌的同时,又命各将分别统率千余兵马,以主力军队为中心,向左右两翼扩大搜索范围,避免大军空耗钱粮,寻敌不得。
然而,与第一次一样,卫青率领主力一路北上,却连匈奴军队的半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左右两翼率军寻敌的公孙贺、李广等人也没有任何匈奴人的消息。
不愿再度空手而归的卫青,想起了当初自己直捣龙城的那一战,心想“既然寻敌不得,不如直捣虎穴”,遂率领主力向着单于王庭杀奔而去。
匈奴王庭不同于中原王朝的都城,有着城高墙阔的城墙保护,有屯驻于京城内外的军队驻守,即便遭遇外敌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匈奴虽然也有自己的城市和政治中心,例如头曼城、龙城,但那些城池大多是匈奴单于举行大型政治活动或祭祀的地方。
由于匈奴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习惯,为了迁徙方便,其所谓的王庭只有一个大致的范围,而无固定的驻地,更像是个庞大的部落,只是这个部落的规模相较于其他匈奴各部要庞大许多而已。
匈奴单于麾下虽然拥有着匈奴各部中最为强大的军队,但由于其平时放牧为民,战时应征出战的生活生产方式,其主力军队大多是由部落中的牧民所组成,因此一旦主力外出作战,整个单于庭的防御力便会迅速下降。
虽然早年卫青也曾攻破龙城,但作为匈奴祭祀之地的龙城,在不举行祭祀之时,留守该地的匈奴军队和部落实际上并不算太多。正因如此,卫青虽然成功攻破了龙城,取得了一场大胜,但也仅仅只有七百人的斩获,“龙城之战”的象征意义要远大于实际意义。
此次出战则有所不同,卫青统率的汉军主力,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伊稚斜单于的单于庭,在无法找到匈奴主力的情况下,卫青直接选择了捣毁单于庭,摧毁直属于伊稚斜单于的匈奴部落。
单于庭虽然没有固定的驻地,但也无法做到时时刻刻迁徙,只有在一块区域的草场即将耗尽之时,才会迁徙到其他地方,因此其在某一段时间内的驻地,却是固定的。因此,在从匈奴俘虏口中得知了单于庭所在后,卫青很快便找到了伊稚斜单于牙帐所在的庞大部落。
伊稚斜单于率领匈奴主力出征之后,虽然在单于庭留下了一些留守部队,但面对卫青率领的汉军主力,单于庭的防御力无疑显得太过薄弱。当然,单于庭作为一个庞大的部落,其部落中的可战男丁数量并不算少,然而卫青岂会给他们组成军队,整军迎战的机会。
在命令军队短暂休整后,卫青趁着匈奴人尚未察觉到危险来临,便率领着汉军主力直接扑向了伊稚斜单于的牙帐。
在汉军主力的冲击下,仅凭单于庭留守的少量军队如何抵挡,仅仅片刻时间,整个单于庭便没有了成建制的抵抗,除了少数忠心耿耿的士兵仍在坚持抵抗外,大部分匈奴贵族、士兵和百姓全都四散而逃。
对于普通匈奴民众,卫青自然没多大兴趣,但对于那些在亲兵护送下远遁的匈奴贵族,卫青岂会轻易放过。
于是,卫青除了留下少量军队剿灭仍在负隅顽抗的匈奴士兵外,将主力分为数路追兵,各自领兵追击那些逃走的匈奴贵族,其中一员小将率领八百名汉军骑士,更是一连追出数百里,斩杀了大量匈奴贵族,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卫青的外甥、初次随军出战的霍去病。
霍去病出生于汉武帝建元元年(前140年),彼时尚未入宫的卫子夫还在平阳侯府充为歌姬,其姐姐卫少儿则是平阳侯府的女奴。
当时,有平阳县小吏霍仲孺在平阳侯府做事,一来二去便和卫少儿好上了,并生下了霍去病。后来,霍仲孺当差期满,回到平阳县后便将卫少儿和尚在襁褓中的霍去病抛到了脑后,再也没有与母子两人联系,以至于霍去病从小便不知道父亲是谁。
建元三年(前138年)以后,随着卫子夫入宫受宠,得以惠及卫氏家族,卫少儿等亲属虽然仍在平阳侯府做事,但因为卫子夫的关系,却也不必再为俾为奴了,其生活境遇不仅迅速得以好转,接触人物的层级也逐渐得到提高。
卫少儿虽然与霍仲孺失去了联系,但不久便又和开国功臣、曲逆侯陈平的曾孙陈掌好上了,并最终嫁给了陈掌。
元朔元年(前128年),卫子夫被立为皇后,霍去病虽为私生子,但也因此成为了卫氏外戚的重要一员,就此过上了上流社会的生活。后来,少年时起就“善骑射”的霍去病,受到汉武帝的欣赏,被任命为侍中,此后汉武帝便时常将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元朔五年(前124年),卫青奇袭匈奴右贤王凯旋归来,年仅十七岁的霍去病跟随汉武帝前去观礼,当见到统领大军、风光无限的舅舅卫青后,心中艳羡不已,当即便起了建功立业,像舅舅那样拜将封侯的心思。
元朔六年(前123年),当卫青再度奉命领兵出征时,年仅十八岁的霍去病便也向汉武帝主动请缨,请求随军出征,甚至甘愿做舅舅的一个马前卒。
见在自己身边成长起来的霍去病有这等雄心壮志,汉武帝也欣慰不已,当即便同意了下来,下诏任命霍去病为剽姚校尉,让其跟随卫青出征。卫青受诏之后,便将霍去病带在了身边,让其接受战场历练的同时,又时时亲自教导于他。
当卫青击溃匈奴单于庭的守军之后,见到匈奴已经没有了一战之力,便也拨给了霍去病八百骑士,让其率兵追击那些逃走的匈奴贵族。
卫青本是让霍去病充分得到战场历练,却没想到立功心切的霍去病竟然一路追出去数百里,仅凭八百人便斩杀和俘虏了二千零二十八人,不仅斩杀了伊稚斜单于祖父辈的籍若侯产,甚至还俘虏了匈奴相国、当户等高级官员,以及伊稚斜单于的叔父罗姑比等贵族。
就在卫青率领汉军主力大杀四方之时,被他派出去寻敌的其他各路将领,却因此遭了殃。
李广、公孙贺、李沮等人尚算幸运,虽然没有找到匈奴军队,但也没有遇到危险,而合军一处的右将军苏建和前将军赵信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就在卫青率领主力直奔单于庭后不久,他们便遭遇了匈奴主力大军。
苏建和赵信虽然合兵一处,但其总兵力也不过三千余人,面对数万匈奴主力大军,又如何是其对手。双方激战一天,纵使苏建和赵信率兵拼死作战,却仍然无法突破匈奴大军的围困,所统率的三千余骑更是几乎伤亡殆尽,在突围无望,又外无援军的情况下,苏建最终弃军而逃,仅以身免,而赵信则被迫投降匈奴。
等到卫青班师而还,这才见到了逃出重围的苏建,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针对苏建弃军而逃的行为,卫青征询军正闳、长史安和议郎周霸等人意见。
周霸说,“大将军自出征以来,还从未杀过副将,如今苏建弃军而逃,可以斩杀苏建,以彰显大将军的威严”。
对于这一意见,军正闳、长史安却表达了不同意见,他们说道,“兵法有言‘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苏建以数千军队抵挡匈奴单于数万兵马,奋战一天多,在军队伤亡殆尽的情况下,也没有背叛朝廷投降,已经算是尽力了。如果将其杀掉,这岂不是告诉将士们,一旦打了败仗就不可返回朝廷吗?”
卫青思虑一番后说道,“我以皇亲身份在军中当官,怎么会没有威严,以斩杀大将来树立个人的威严,未免有失人臣之本。何况,虽然我有斩杀有罪将领的职权,但也不敢擅自在外斩杀大将,还是应该将情况呈报天子,让天子自己裁决,如此才算不失臣子本分?”
于是,卫青命人将苏建关押起来,派人将其押赴京城,交由汉武帝处置。
此战,汉军虽然斩敌一万九千余级,并俘获了大量匈奴贵族和官员,但鉴于苏建、赵信两路军队的损失,汉武帝最终还是以“失两将军,亡翕侯,功不多”为由,只赏赐给了卫青千金,其余各路将军皆无赏无罚,只有霍去病因为表现突出,因功获封冠军侯。苏建则在出钱赎罪后,被废为平民。
至于投降的前将军赵信,他本就是匈奴小贵族,后因战败投降汉朝,被封为翕侯。赵信投降之后,伊稚斜单于因为他久在汉军任职,熟悉汉朝军情,因而对其颇为重视,不仅将其封为了“自次王”,还将自己的姐姐嫁给了他,企图利用他对汉军的熟知来对抗汉军。
赵信感念伊稚斜单于对自己的后代,尽力替其谋划,他分析后认为,凭借汉朝此时的国力和军力,随时可以出兵袭击匈奴腹地,单于庭继续设立在漠南地区已经毫无安全可言,因此建议伊稚斜单于离开阴山地区,将单于庭向北迁徙。如此,汉朝即使想要再度进攻单于庭,等到千里迢迢赶到,士兵也早已疲惫不堪,匈奴即使兵力不占优,也可凭借以逸待劳的优势一战。
在右贤王驻地和单于庭接连遭受汉军打击的情况下,伊稚斜单于认为赵信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于是下令单于庭北迁至龙城以东(今蒙古乌兰巴托一带)。
与此同时,同样遭受惨痛打击的右贤王,也不得不将王庭向北迁徙,并最终迁徙到了甘微河流域(今蒙古乌里雅苏台一带)。而随着匈奴王庭的北迁,匈奴对于西域地区的控制开始有所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