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之旅结束了。
那一天飞机轰鸣越过马六甲海峡，这一次司孟晨切切实实地看到了。
他回到天府市，然后辗转回到家里，在熬夜和宅家中度过剩下的假期。
爸妈的唠叨也从考上大学就轻松了变成读上研究生就轻松了。
十一天的南洋之旅，像一场缤纷繁荣又不切实际的梦，眨眼消散。
只有钱包里剩下的几张新加坡元和门票收据，和偶尔出现在记忆里混杂咖啡气息的香味，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所以，你怎么知道50新半个小时啊，你是不是去过？”
晚间
司孟晨和程羿曦对坐在夜市烧烤摊，上大学之后，两人相聚的时间明显变少，放假间出来吃吃烧烤，是少有的难得时光。
这条小路还是千禧年代的装潢，一楼是各式各样的老旧招牌，二楼往上是居民区，白色长方形砖墙加上蓝色玻璃，还有住户养在铁质阳台上的吊篮。
昏黄的白炽灯光照出缕缕升起的烧烤烟气，然后看着它消散在夜空。
“我怎么可能去过？”
司孟晨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听说，你懂吗？如果是亚裔的话，好像要三百新……”
“还说没去过。”
司孟晨：?_?
“所以你到底去干嘛？该不会就是去那个什么什么大学一趟？”
两人沉默了一阵，程羿曦率先岔开话题。
“不错。”
司孟晨郑重地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造型奇特的小笼包，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我跟你说，他们那边……”
程羿曦盯着对面唾沫横飞之人，虽然表情好像有些不感兴趣，但还是认真听着。
“那你还真是厉害，都去到那种地方了，不愧是985。”
司孟晨说完，程羿曦笑着夸奖一句，举起玻璃杯。
“哎呀，你不懂，其实就是去了几天，要说真的交换还差很多，就是不知道人家真正的本校生生活是什么样子。”
程羿曦的话让司孟晨眼前一亮，但又迅速黯淡下来。
这场给自己深刻印象的南洋之旅在他人看来好像就那样，此前他和王年盛相聚，对方对他口中的“居者有其屋”嗤之以鼻，表示“关我什么事”的同时，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了出国之上，王年盛的观点只是，能出国的人那必然很厉害。
他给程羿曦看小笼包的照片，而对方表示只是一栋房子而已。
他举起玻璃杯。
碰撞间，金黄色液体晃动，在灯下摇曳着光影。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酒过几巡，程羿曦发出灵魂拷问，“开学就大三了。”
“你要考研吗？”
“算了，你都985了肯定保研了嘛……当我没问。”
程羿曦仿佛是自问自答，举起酒杯猛干一口。
“怎么可能，保不了。”
司孟晨摇摇头，“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怎么就不是了？”
程羿曦顿时提高了语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司孟晨。
“你想想，霸榜第一、打得尖子班屁滚尿流、最后考上985，你以前是社会哥是不是？那就是浪子回头！”
“你看看，这一串加起来，不说你是天选之子，有几个人比你厉害？”
“你不保谁保？”
“妈的，又不是只有劳资一个985。”
司孟晨也有些急了，“人家那些可是从小到大就优秀的，小学开始就是年年站上奖台的别人家的孩子……”
“你不也是？”
“我还记得呢告诉你，市统测那次，他妈的，你不风光惨了？晚上爸还和你一起唱歌呢！！”
程羿曦轻蔑地斜瞥了司孟晨一眼，在他看来对方就是在故作谦虚。
都考上985了，那不得个个都是人才？搁这谦虚啥呢？做给我这种民办大学的看？
“算了，不说这个……”
司孟晨闷了一口啤酒，不想再过多解释，程羿曦的话就像一张无法撕下的标签，甚至可以说每个人都是这样看他。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觉得你更应该……”
司孟晨本想说更应该读研究生，这样能多一些竞争力。
不过程羿曦挥挥手打断了他，“我啊，读了这么多年，真的读不动了，我不想读了……”
“我想想，到时候随便找点事情做做吧？”
“要不，就把现在的约拍业务维持下去？”
程羿曦进入大学不久就迷上了摄影，到现在更是能够约拍赚钱。
司孟晨倒也知道，毕竟程羿曦天天搁那发朋友圈。
他觉得拥有这样的技能才是真正厉害，或许不会让自己大富大贵，但这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不过，你就算本科出来，985也很好找工作吧……”
程羿曦见自己的事聊得差不多了，又开始将话题转移到司孟晨身上。
“不知道……”
司孟晨哑口道，对于未来他也很迷茫，找工作？自己还只是个心智未熟的臭小子，进到狼窝不得被吃干抹净；考研究生？那得好好开始准备了，可是真的很苦；保研？已经没机会了，就算接下来的课考一万分都不行。
到这时他反而有些羡慕陈柳江焕这一类努力学习的人，均分90往上，不仅能保研，还能去很好的教研室。
他甚至开始怀疑，考上985到底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就像是翻过一座山，迎面来的还有一重又一重。
但这有什么好抱怨的？别人上课认真听你玩手机，别人做作业你打游戏，期末周人家风雨兼程你就在寝室睡大觉。
到最后，别人拿国奖，发论文、打比赛，而你什么都没有，这怪谁？
所谓命运，只是自己无数个不起眼的选择罢了。
精神小伙上985的光环迅速黯淡，只成为别人口中的赞美之词。
或许只是客套而已。
“哎呀……不想想这些……”
司孟晨仰靠在椅子上，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头顶灯光有些许刺眼。
未来的不确定变成了焦虑，眼看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即将走到尽头，他就很烦。
“那就，下次再见了。”
临别，程羿曦笑道，“过年见！”
“过年见！”
司孟晨骑着共享电动车穿梭在道路上，临近十一点就连红绿灯都停止工作，这座小镇迅速堕入黑暗，只剩昏黄路灯照亮车道。
十字路口冷风吹过，让他哆嗦一阵。
数着红灯倒数，司孟晨眯起眼睛，眼中光亮被拉起长缝。
“未来么……”
一想到这个，他内心既充满期待，又无所感知。
“算了。”
他一拧油门，电瓶车吱吱叫着，载他消失在黑暗。
……
回到家里，爸妈早已睡去，司孟晨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摔倒床上，开启熬夜时间。
【重活一世获得超神级天赋，这一世，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霸道总裁爱上我，坏闺蜜……】
【复活吧，我的爱……】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短视频平台很流行这种龙傲天视频改编，正好中了司孟晨下怀。
他躺在床上，像个傻子一样盯着屏幕咯咯笑。
“咦？没有了？”
正到爽点，视频却戛然而止。
司孟晨怎么能接受这种寸止，他瞄到视频下方【打开西红柿炒番茄小说观看全文】的标签，若有所思地打开了软件商店。
可谓是打开新世界。
……
大三来了
司孟晨仍旧无所事事，上课玩玩手机，课下也不学习。
要说唯一有改变的，就是他沉浸在网文里无法自拔。
一开始，他只是受无脑爽文吸引，渐渐的，他也觉得那些东西没意思，加之慢慢进入了网文圈，于是渐渐看起了其他作品。
【这一刀，会很帅……】
【吾有一口玄黄气……】
【思东拳，思如泉涌！！】
……
“你要考雅思？”
某天傍晚，司孟晨同江焕一起吃过晚饭，后者提议去买一杯蜜雪冰城。
“对啊，我昨天才报的名。”
江焕点单付款，然后跟到队伍后边。
“你要出国？”
司孟晨问道，去了一趟新加坡，短视频大数据已经开始给他推荐各种视频，也算是被动了解了有关出国的各种知识。
“嗯，考了总归没坏处嘛，想试着申请下新国大全奖直博。”
江焕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将计划告知司孟晨。
“真不错。”
司孟晨抿抿嘴，“厉害啊，又能出国，保研也没问题。”
“还好吧。”
江焕挠挠头，“你呢？想好没有，考研还是就业？”
“我怎么知道？”
司孟晨长叹一口气，“不知道啊……要不死了算了。”
“阿哲。”
江焕脸上闪过不相信，显然将司孟晨的话当作玩笑。
“不过话说回来，你考虑过出国吗？”
“我那天去机构咨询的时候，其实是有均分80多申请上南洋理工大学的……”
江焕的话猛然击中了司孟晨，后者愣了一下，但随即笑道：“家里没那么多钱，这怎么可能。”
“你问过你爸妈？”
江焕点点头继续问道，“原来你已经和家里说过了。”
“没有。”
司孟晨恍然摇摇头，但又有些好奇，“你这个考雅思，要不少钱吧？”
“是要很多钱，估计六七千，算上培训费。”
江焕有问必答，“可能出国竞争小那么一点喽，而且只要读两年，剩下一年呢。”
“也是。”
司孟晨附和。
“反正有出国意向的话基本就是现在就要准备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江焕取到饮品，两人走到路口，临别，江焕郑重说道，十分正式。
“你好好考虑出路吧，我去教室了。”
说完，江焕转身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而司孟晨反身朝寝室去。
夕阳倾斜，金辉昏暗的分界线将两人隔开，亦如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留学吗？”
走在路上，司孟晨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他回想起参观南洋理工大学的时候，那样新奇的环境，让他十分好奇。
那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不过，自己家是什么水准他还是知道的，拿出几十万去留学，很不现实。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司孟晨心中种下难以隐去的种子。
“那就问一问好了。”
“只是问一问。”
司孟晨自顾自想道。
……
第二天一早，马原课
司孟晨坐在教室后排，紧张的盯着屏幕。
他准备找一个口子，向家里问问。
司孟晨：我在想要不要考雅思。
【雅思是什么？】
老爸的一句话就把司孟晨给噎到了，他还本想着第一句话会不会是“想出国？”什么的。
回想起江焕总说自己家里在督促自己考雅思准备出国，他就有点不是滋味。
可能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差距吧？网上都说大学一毕业，大家就都回到自己的阶级，想必就是这样？
司孟晨：就是一种考试，要去留学的话得看雅思成绩，或者是托福。
【公派留学吗？】
司孟晨：也可以自费。
【自费怕要百万。】
司孟晨：没有那么多，像新加坡港岛可能要四五十万。
【家里供不起。】
司孟晨：国外也只需要读两年……很不错很不一样……竞争小一些……
司孟晨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打出一大段观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然而消息发出去十多分钟，那头还是没有动静，那句“家里供不起”，其实已经宣告了死刑。
“好吧。”
司孟晨随意笑道，眼眶酸酸的，在问出这句话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结局，只是真正的被拒绝，还是有些失落。-
他并不想撒泼或者是怎么样，毕竟家里已经供他去交流过不是吗？那已经是站在父母肩膀上看过了世界。
“考研或者是工作吗？”
司孟晨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讲台上老师正在和同学激烈讨论问题，那学生一看就绝对是保研的料。
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头破血流地挤进了985，然后被告知同志仍需努力，前路更加艰险。
那寒窗十载算得什么呢？考上985好像没有改变什么，虽然各种讲座政策都在说你们拥有光明的未来、无限展望的前景，但好像与他无关。
是因为他成绩不好吗？
无从得知。
是因为大学四年没有努力吗？
字面上看，好像是的。
那些登上公众号光鲜亮相的有为青年，哪一个不是名列前茅？
“考上研究生就轻松了……”
司孟晨在心中自言自语，这句话家里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一会是这家哥哥博士毕业年薪几十万，一会是那家同事儿女考上了研究生……
考上研究生然后呢？读个博士就轻松了。
读个七八年博士毕业然后呢？工作了就轻松了。
工作了然后呢？买房买车就轻松了。
买房买车然后呢？结婚就轻松了。
结婚了然后呢？有小孩就轻松了。
上小学就轻松了。
上初中就轻松了。
上高中就轻松了。
上大学就轻松了。
考上研究生就轻松了。
可能三四十年后，他对着上大学的儿女说出这句话，那一刻，一场巨大的无限流副本完成了闭环。
精神小伙考上985，好像只是一场怪诞世界里诡异的狂欢。
可是真的只有这一条出路吗？就像只有学习好、搞科研、比赛拿奖的同学才能登上学院公众号。
他想起程羿曦热爱摄影，董云希钻研音乐……在其他领域发光发热，就是不务正业了吗？
家长会说这些都是兴趣爱好，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有些时候会说看看人家，多才多艺。
心中混沌再次积郁，就像是那个时候的精神小伙，陷入了无尽焦虑和黑暗。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好像没变。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要在无数次黑暗的拨云见日，走向更高。
那个早读课上抱着课本竭尽全力背诵的少年啊，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吗？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