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厨今日这般不给颜面,果真以为我老李头是吃饱了撑着爱管闲事?”
深夜,任店,泥灶房内
满面铁青的老李头面上尽是忍不住的怒气,柳程手中动作未停,一顿切炒炖下来行云流水动作,任.若非是不合时宜,任谁瞧着,都要赞叹一句“优美”。
乱世求生,靠的从来都是不可替代。那些素日里头只知晓吹毛求疵的靠笔杆子活命的主顾,如今这等时候怕是都在家中瑟瑟发抖,任你从前是多风光,生死关头,可没人因着你的文采给你条活路。
说到底,连皇家显贵尚且都能受辱于人前,更遑论是旁人。
“任店处如今也只剩不多的口粮,小人勉强将这一众物什挑了些一锅炖了,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双手奉着碗上来的柳程满面都是恭顺,饶是老李头自认见惯了所有也不由得一怔,鼻尖热气腾腾的清香味明显比起从前那些见惯了的山珍多了朴实,可如今这等时候,闻着,却也分外舒心。
默默一把接过囫囵喝了大半,直至忍不住一个饱嗝打出来,老李头方才惊觉自己已然是饿了这许久。入目所及还有些残留的碗沿,他只略一思忖也是默默舔了个干净。看着依旧是无动于衷仿若是什么都未曾看见的柳程,老李头也是默默放下手中的碗便也是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安静的室内,鸦雀无声,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默默将方才老李头放下的碗小心翼翼用指头刮了一遭,嘴边些许滋味让柳程也是默默将手中的物什放下,再抬首,正对上孙二娘若有所思的眼,方才是镇定的柳程面上终于是多了松动,“师傅?”
“今日,你做的不错,如今便是连宫中娘娘们都是人人自危,更遑论是我等小民。”
看着面上无动于衷的柳程,孙二娘暗叹一声,到底也是话锋一转,“这边有师傅守着,不会出差错,如今这等时候女眷总是最危险,你妹子和娘子到底是女流之辈,你这个做兄长和郎君的这等时候不在身边,总是不妥。”
安静的室内,一片黑灯瞎火,唯有似有若无的呼吸声,才轻易让人察觉这内里不是丝毫都无生机。
一路摸索着往内里去,不多时脖子上便是多了清凉的触感,一阵急促的呼吸生袭来,柳程的面上瞬间也是多苦涩。
这才多久,秋儿便是这般如戏文里唱的惊弓之鸟一般无二?
“阿兄。”
“秋儿,是我。”
脖子上清晰的痛感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下一刻已然是被人死死拉扯住胳膊的柳程也是默默将另一只手搭上亲妹的,耳边传来低声抽泣音,柳程也是叹口气,“昨儿个是阿兄不好,不曾想到那”
“城内如今人早已不能当人看,官人若是自责,大可不必。”
“娘子?”
眼前陡然精光一片,柳程的面色瞬间沉了沉,下一刻原本还是黑暗沉沉的屋内陡然也是光亮一片。
原本刚才松开对兄长的钳制的柳秋不由得又是紧紧抱住柳程的胳膊,看向孙叶的眼神也尽是惊怒,倒是孙叶已然是快步上前强制将柳秋的手掰开,四目相对,孙叶的面上却也丝毫不惧,“如今这等时候,秋儿,若是你还不能打起精神来,日后又如何能庇护孩儿。你是做娘的人,这数日离开小丫,难不成竟是忘了自个还是母亲?”
“娘子?”
“官人,你住嘴!”
“阿嫂,所言未错。”
默默站直了身子,柳秋的面上已尽是坚毅,看在柳程眼中,属实是心中又沉了沉。做夫妇这许多日,他自然看得出孙叶是有话要对秋儿单独说。
女人家的体己话,自然不是他这个男子该听的。
默默起身往外走,柳程临了还不忘贴心将门掩上,将内里一室光亮都留给这姑嫂俩随后也是默默蹲坐在地面上再是一动不动。
就着内里光亮,跟前一众繁华绮丽也是尽收眼底。
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一,任店处虽不若白矾楼处号称比起皇宫大内都不逊,却也是肉眼可见的繁华富丽堂。
尤其是这数年来,因着宫中大内明里暗里的“偏爱”,任店处早已是暗地里不知晓整修了多少,便只一眼,就能看得出富贵至极。
只是,这富贵繁华的模样,待到那金国铁骑踏破东京城,大抵,也是再留不住。
“后厨那头,孙二娘一人收拾不了,你且去帮你师傅做事。”
仿若是从天而降的张氏虽极力遮掩,可控制不住的声音抖动让柳程也是瞬间回神。
默默看了眼身后又是恢复黑暗的内里,他也是默默起身大步便是离开,可肉眼可见的脚步沉重,却也轻易就能看的出心事重重。
原本紧闭的房门瞬间也是开了,映入眼帘的孙叶和柳秋皆是面色不好,张氏却也是硬了口气,“如今这等时候,能吃饱肚子活下去便是紧要,人和牲畜,又有什么分别?你两个不要忘了,这几日任店处”
“阿兄若能多帮手,想来也是能拾掇的快些。”
对上张氏错愕的脸,柳秋默默低下头,再抬首也满是坚毅,“张大掌柜,我也是在后厨做事的人,手起刀落,不比阿兄差!”
“·······”
“嫡亲的兄妹,总是相似,李家妹夫是做大夫的人,秋儿与他在一处这许多日,处置起尸首来,想来比官人还要熟练些。”
“柳秋再如何,比起你来,总是差些火候。”
“孙二娘?”
“你们少年人做起事来,总是比我们老东西顺手,阿叶,你还不去帮忙做事?”
“·······”
“城内如今人吃人难道还是稀罕事儿么?任店处的人,生前得了大家伙的好,若是地下有知知晓自己的尸首还能保大家伙多活几日,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孙二娘,我记得,你是最信生死轮回的主。”
“到了生死关头,便是神佛,也得为人活下去让路。”
孙二娘目光沉沉,看向张氏的目光也是越发深,“大掌柜的饿了这几日,今日晚间才吃了些许汤水,可你也是在任店这大酒楼处做了这许多年事的主,我就不信,你吃不出来,今日那吃食里头,究竟加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