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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带着公主的骨灰,姬希和柳儿先行一步,去往来福镇。

原来想着去南夷国的路线只能靠一路打听,但姬希掏出一张绸布地图,展开给我看。地图上从大武朝京城到南夷国京都的路线被涂改了多次,勾勒的红线甚是鲜明。姬希说,一年来公主与她无时不设想着回南夷国一趟,这上面的路线不知被她们琢磨了多少次,要怎样走才能又快又安全地抵达南夷国。

我与姬希商议,决定选择公主生前最中意的一条路线。我让姬希和柳儿先赶到下一站来福镇,而我与伊心要去吉康村看望一下故人。

虽然已逃出了京城,也设了障眼法,但昨夜与苍崖的巧遇很可能会是他们以后起疑的重点。所以不敢多耽搁,也不敢直接与故人见面,我与伊心偷偷地隐在院门外,瞧着早起的张婆婆在灶台忙着做早饭。

如今张婆婆只身一人,孙子张宏远被发配边疆不在身边,她今后的生活会不会孤苦无人照应?趁她进屋时,我让伊心悄悄留了一袋银饼,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我能做的唯有如此了。

我和伊心赶到来福镇与姬希、柳儿汇合,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没日没夜地赶路,总觉得逃得还不够远,不够脱离那份情感的羁绊。

也许是连日来的奔波与紧张,在一次下车喂马的间隙,我昏倒在了草地上。伊心和柳儿一时着急无措,姬希却镇静地寻了一户农家安置我,又请来了大夫为我看病。

虽然一路上伊心定时为我换药,但伤口愈合得很慢,尤其左胳膊的伤一直没有好的迹象。这一度让她们感到疑惑,此次伊心正好向大夫问了出来。大夫只说是得不到及时休养所致,我也谎称也许是伤口比较深的缘故,不想让她们知晓血蚕的事。

浑浑噩噩在炕上躺了五六天,伤口才慢慢见好。由于我的伤已耽搁了行程,等到精神稍好了些,我便要求赶路。可伊心和柳儿劝我伤完全好了再走,而此时的姬希只是站在一旁持着沉默。

我知道,姬希是盼着尽快回到南夷国的,她心里一直惦念着将公主的骨灰带回故土,完成公主的心愿,也是完成她自己的心愿。其实,我心中亦然,所以不顾伊心和柳儿的劝阻,我们又启程了。

日夜兼程地又赶了几天路,我们一行确也受不住了,便在日落前找了一家小客栈歇息一夜。从离开京城这一路,我们从未下榻过客栈,只是寻些农户家里借住或是直接露宿荒野,怕泄露了行迹。一方面是担心姬希故意纵火的障眼法被人识破,明妃娘娘或是二皇子会命人捉拿姬希;另一方面是担心清风会寻我,发现我离开的轨迹。也只有他,会因担心而四处寻找我吧。

我们要了两个房间,姬希和柳儿一间,我与伊心一间。此时伊心出了房门去端热水,我坐在桌前,呆呆地望着跳动的烛芯。

算算时日,离开京城已经整整十五日了,当初我写的那封信今日应该送到淑婉手上了吧。

“淑婉:

容我致歉,离开未曾与你和诗颖当面辞别。莫要再寻我,因为我已远走天涯。也不必担心于我,我很好,只是不愿拘谨于京城,更爱浪迹山水之间。从此,望挚友一生想念,却于江湖相忘。信中别过,各自安好。

——碧尘亲笔。”

除了这封信,我另写了一张烤鱼的做法食谱,她的尽樽楼开张我终归是帮不上忙了,只能以此表示我对她的支持。

忽然回想起淑婉、诗颖和我游玩于紫藤林的场景,那时的一切都美得仿佛是一幅画,心情也美得像一首诗。

场景里蓦然窜出来一个修长的背影,清清冷冷地立在溪边。我从贴身怀里拿出那个香囊,轻轻抚摸上面的线条轮廓,那个叫“珏”的人此刻在做什么?

我不敢奢想自己的离开能在他心里引起什么涟漪,更不敢奢想他会搜寻我的踪迹,只是心里忍不住会去想,如果,他心里是喜欢我的,此刻他是不是正满怀担忧与悔恨,是不是天涯海角地去找我。

可这一切都是“如果”的假想罢了。看着香囊上相依偎的两人,我的心揪痛起来。也许,此刻他正将洛碧卿揽在怀里,低语着来日不久的大婚。而我,已在他的记忆里成了一个过往,不足轻重的过往,甚至根本是了无痕迹。

伊心端了热水进来,推门的响动才将我惊觉。我慌忙将香囊藏进怀里,但知道伊心已瞧见了。

我佯装笑了笑,“洗了脚,我们早些休息,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

伊心却是不答话,定定地望着我的脸。

我有些不自然,“这样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说着话,我随手一抹,触手的是一片湿凉。方才胡思乱想间,竟不知不觉流下了泪。

不等伊心张口劝慰,我抢说道:“时间能冲淡一切,任何悲伤都会慢慢过去。”接过伊心手中的木盆,我利索地脱袜洗脚。

伊心转身去铺被,“只是这时间不要太长才好。姐姐心情好起来,伤才能好得快一些。”

这悲伤的时间长短确也能掌控,只看自己去不去努力。我忽然想到了姬希,她对公主的死似乎已冷静下来,心心所念的就是将公主的骨灰带回南夷国。我心里一直有着不安,当这个执念完成后,姬希是否能真正地放下悲伤。

无论如何,我答应了公主,一定会替她照顾好姬希。首先,我自己必须振作起来。于是,我冲伊心柔暖一笑,“你放心好了,今晚大睡一觉,明日你醒来,看到的便是振作起来的洛碧尘!”

第二日清晨我们早早地起床上路,路线的下一站是宿原州。

此时,我们四人已换乘一辆马车,由柳儿赶着。许是昨夜休息得踏实,伊心和姬希的脸色都好了很多,没有往日的倦容了。我昨夜也应承了伊心,今日开始便振作起来。即便心里不是那么容易做到,至少表面上我要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些。

穿过宿原州大概需要两日时间,后天一早应该就能出了宿原州。如此,离南夷国又近了一步。

进入宿原州,我们在城内买了些干粮备上,这两天又要日夜兼程了。

按照预想,果然在第三日的早上抵达了宿原州的出城城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我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了瞧,见前面排了一列长队,都是准备出城的商人和百姓。

“姐姐,城门口好像在盘查。”柳儿踮起脚尖往前望着。

盘查?我立马警觉起来,钻出车篷,站起身往城门处望了望。城门口两边各站了一列守军,其中为首的守军手里捏着一副人像画,一一比对着出城的人员。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那画像的模样。

会是盘查姬希的么?如果明妃娘娘和二皇子发现了姬希纵火的破绽,自然会猜得姬希是逃去南夷国。为了公主的死不被泄露,他们势必要捉回姬希。

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事,与姬希无关。所以没有立马掉头,我让柳儿先到前面探探详细情况,等弄清楚了,再决定如何行事。

一刻钟后,柳儿小跑着回来,钻进车篷,气喘吁吁地说道:“刚才......正好有商人询问那盘查的守卫出了何事,我听见守卫说,上面有令要捉拿要犯!那画像——”柳儿说着,看向我,“那画像上画的是姐姐你!”

我?

“怎么可能!姐姐怎么会是要犯!”伊心摇着头,盯着柳儿,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或是看错了。

柳儿皱着眉,有些委屈又有些害怕地回道:“可那画像上——真的是姐姐的模样!”

不是姬希,是我?!我为何成了要犯?难道有人已经查出,我才是偷偷运走公主尸身的始作俑者?

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最大,我让柳儿立刻调转了马头,返回上一个小镇晓阳镇,想着先商讨出如何出这宿原州的方法再说。

可一进镇,我们都感觉有些心惊肉跳。街上来来回回穿梭着衙役,逮到个女的就严厉盘查,弄得是鸡飞狗跳。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一样的画像,我的画像!

柳儿也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迅速地转过马头,将马车往南侧赶去,进了镇边的一片树林里。

“这阵势分明是捉拿朝廷钦犯的!姐姐怎么会成为钦犯?!”伊心仍是不敢相信地问道。

我禁不住皱眉,这钦犯的罪名是谁给我定的?偷走公主的尸身真的有这等罪责?若真是因此给我定的罪,那不止我一人才对。沿途我们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让某些人追踪至此么?

这时姬希突然在我面前跪倒,歉疚地说道:“碧尘小姐,对不起,是姬希连累你了。”

我扶她起身,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多想。何况这一切本就是我的主意,何谈连累。”

但为了确保安全,我们必须作最坏的推想。我与姬希又仔细研究了一番地图,发现出宿原州并非这一条路,若是翻越东侧的奇灵山,便可以直接越过宿原州的城门进入下一站秀淮州的地界。只是要翻越奇灵山唯有步行,不但需要花费更多的时日,而且山路崎岖险要,猛兽也时有出没,鲜少有人选择走这样的路。

姬希她们三人支持翻越奇灵山,但我却不同意,不能因为保护我一人,让她们去涉险。思量片刻,我决定采取另一种方法出宿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