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水的样子很像狗。”手中的语文课本并未放下,他却说出如此不中听的话。
“您还真是乖巧惹人喜爱。”我没好气,吃完红薯的手随便擦在床下破烂的布单上,倒下枕到布帕上不再与他说话。
哪知带着气竟也入睡,不知何时醒来,窗户上编好的栅子已被肖读盛取下,外边明亮的光线完全映照进来。
肖读盛不在房间里,后背又传来阵阵灼热,抬起脖子回头看一眼,战况实在惨烈……原本上边覆盖着的草药渣已经被窗外吹进来的清风刮到地上,此刻伤口光秃秃的暴露在空气中,真怕自己因感染死掉。
“肖读盛,肖读盛……”
屋外无人应答,我撑起身子将散落在地上已经干了的草渣捡起来,捧在鼻子前闻了闻,的确是小时候在山里闻到过的味道。
不知道昏迷的时间里有没有某些个人生理问题需要解决,现下倒是实在憋不住,咬着牙下了床。
终于站起身,背上的衣服因为被肖读盛从腰部撕开至后脖口,站直后,衣服直接从两侧肩膀上滑下来,我急忙忍着痛翻上去。
推开门,眼前的景色熟悉又陌生。
房间外围的墙根下隐隐还能看到小时候捡来的各类石头,形状和颜色各异,小时候是当宝贝看待的。上边蓄积了成年累月从屋旁大树上落下来的枯叶。
不知是不是前几日狂风大作,山上草木颓废,苍黄落败,加之背着这个略大的伤口,当下有点伤春悲秋的意思。
或许那日不上山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但就肖读盛来说,寻仇的人终将再找到他,无论何时,他都有此一劫。至于我是不是他的负累,只有他知道了。
不过很显然的是,那日他本可以一个人独自逃脱,可还是拉起我的手,一起躲避。
可我的任性上山算不算负了他的情分?至于那女子,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哪来的仇怨连我都要置于死地?只是因为要报复肖读盛,便连带杀戮无辜的人?
回头望向破烂不堪的房屋,正欲再次感慨,才发现肖读盛正隐蔽在墙角的昏暗中,外边的天气似阴似晴。肖读盛一动不动,某个时刻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已经休克死亡。
“你在干什么?刚才叫你……”我朝他走过去,每走一步,后背的疼痛就加重一点,所以走得缓慢。
他从墙角走出,身上还是沾满血污的衣服。
“我没听到,你出来干什么?”
突然想起自己是因为膀胱容量告急才不得不爬起身,尴尬的笑一下,指指屋后,示意自己只是想上个厕所。
他没说什么,向屋前走开。
我的身体实在干瘦,上个厕所都气喘吁吁,返回时天悄悄下起细雨,温度也跟着降下来。
肖读盛在屋子周围拾了干树枝,抱进屋里,放在地中央。上山时我拿了打火机装进背包,没想到真的会用上。本以为在山顶转转,看看老房子就下山,一天的时间足够了,哪知碰到这样糟心的事。
树枝燃烧时生成的浓烟很快充满整个房间,因为细雨密布,浓烟在穿过窗户时被阻挡在屋子里,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肖读盛拿起地上原本遮窗户的栅子来回扇着,因为加了外力,浓烟才冲破雨幕飘到屋外。一直到火堆完全燃烧过,烟雾才渐渐消失。
“我们什么时间下山?”即便不缺水少食,这里相比村部条件还是差了些,更何况两人现在都不同程度的受伤,更应该好好保养才是。
“等你能下山的时候。”
“我已经可以了,你看。”我向前迈了两步,故作轻松。不是自己硬要逞强,总觉得山上与儿时不同,处处透着一种邪魅,但又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目前我不便背你下山,再等等吧。”
“我不用你背,我自己能下去。”
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自私的,就像现在,我只知道自己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但勉强可动。却不知肖读盛在杀死聿怀时究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依然能站在此处照顾我,是费了多少气力。
见他站在窗前不回答,我又说道“我伤的并不重,不过是破了口子,口子又稍微深了那么一点,可以受得住。”
“是吗?昨天夜里你哭哭啼啼的要找爸妈,今日又自告奋勇?”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不是讥讽,也不是责怪。
可他说我哭哭啼啼?不可能,也不至于,我坚韧的很。但听他这样说,我还是有点恼羞成怒,“不然怎样?跟你撒娇,告诉你我疼的要命?你也知道这山上不能久留的,谁知道还有什么妖魔鬼怪等着。”我抬抬眼眉,蹲下身捡起火堆旁还未烧过的木棍来回拨弄着小火堆,随手再把剩下的细小的树枝扔到火堆上,身体才又回暖。
这天气也真是诡异无常,为什么做个梦都不得安生?
“宋青,为什么不问我?”肖读盛的语调突的又严肃起来,转过身,因为天气阴沉,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着,给他增添了一丝活着的气息,可眉间却多出苦涩。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做出某些决断。如果在十年前听到聿怀控诉肖读盛的话,我恨不能马上亲自送肖读盛上路。可是现在呢?我越来越知道这世上所有的无奈和黑白,不能轻信,不能无谓的同情。那些看起来是弱者的人可能更可恶,所以谁知道肖读盛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那些听起来惨无人道的事?
我不是他,我怎知他经历过什么?我怎么可以不明所以的指责?怎么可以随意问出可能是他最伤心的旧事?而且我也怕肖读盛的悲伤会影响我对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的判断。
更何况,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我,肖读盛不是坏人。也许冷漠,也许为达目的手段残酷,也许踩着尸身血海成就自己,可与我有何干?我不是圣母玛利亚,不会救苦救难,当然也不会助纣为虐。
只微微尽人事,听天命。
“我不问,是因为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那我问了也没用。而且或许你的故事过于悲伤,我不愿听到太深沉的故事。”
“若我只是屠戮成性呢?”他走向我,眼底竟出现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狠厉。
我慌忙站起身,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他的神情。然而,他已经恢复如常,一种虚弱写在脸上,坐在床边,又顺势躺下来,闭上眼,仿佛在回忆什么,表情生动的痛苦起来。转而又挤出一丝笑意,我想上前安慰,却无从说起。
“这屋子家具老旧粗俗,不过小时候被我妈打扫的干净整洁,不觉得这样不堪。”我试图转移话题,希望他能从深情中走出来。
可显然没有效果,他没回应我,我也觉得伤口裂开的更大,疼痛不已。选了靠床的位置斜倚在旁边坐在地上,两人不再说话,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夜色渐深,我们恍然若失……
突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响起,心中大惊。睁眼查看才发现自己正趴卧在床上,肖读盛从椅子上站起身迅速躲在门后,抬起手放在自己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