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其他而言,此事已是最能说出口的。如雪交代,已身故的林明德于新婚之夜欺辱嫂嫂,林明礼成婚至今还未曾碰触她女儿一回,至于偷偷去东市香水铺窥视杨湜绾已然是微不足道。
桩桩件件细细数来,如何不令吴夫人痛彻心腑。而伤了子脏这等要事,即便她今夜不捅破,待孟医师等人回宫复命后,也会告知皇帝陛下。现下不过是仗着老太爷在此,要林尚书一家给个说法,否则难保林明礼真是当今圣上的甥子,会行包庇之实。
孙莲英险些惊叫出声,这座位似是火烧般,令他登时起身,欲作势离去。
“欸,孙公公!且慢且慢!”林靖澄见状,难得面露忧忡之色,慌忙拦下他,“孙公公······”
孙莲英眉峰一蹙,拢了拢手,叹息道,“林尚书,老奴知道您要说些什么!但兹事体大,可并非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
吴逸明面色一沉,缓缓起身,“孙公公所言极是。适才林尚书可未曾提起兰亭身受如此重伤。今夜若是不给个交代,我吴府纵使拼上全家老小,也得在文英殿上与你分辨出个是非曲直!”
林靖澄知晓,这个老狐狸是在趁火打劫。可莫说是他,孙莲英难道就不清楚?
只不过这桩事若是捂到皇帝陛下先于吴逸明知晓,然谅他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跟皇帝明着要甚补偿。可当下,既是这位老太爷有意先发难,然则攻守易形。这个亏是吃还是不吃?
“亲家,孙公公!”林靖澄又侧过身去,躬身一礼,“您二位且先听我说一句,适才孟医师所言尚有余地,这济世堂有位老神仙,对难治、不治之症颇有心得,太医署的女医多也出自他门下,或许他还有手段。”
“林尚书,您说的是济世堂的黎书和吧?”孙莲英的眼底露出一丝哂笑的意味,“这位老神仙若尚在人世,怕已至期颐。且不说他能否治愈少夫人,眼下黎先生游历四方,扶伤救死。就算是下足功夫去请,咱们也得知晓他的踪迹啊!”
还未等林靖澄开口回应,吴夫人抢先接过话茬,“我等自然相信黎老神仙手段高明。可抛开商议和离还是义绝这桩事,到底是男女有别。若请来黎老先生来诊治,兰亭往后的名声该如何计较?她又如何能抬头做人?”
‘子脏’到底是女子闺房隐私,否则也不会特地去太医署请来女医。虽说宫里的女医不少是由黎书和亲自授业,但到底是有悖礼教传统,这种病他怕是也没什么经验。只不过吴夫人还是端出了清白、名节来说事。
这等场合,吴逸明尚且在此,她本不该插嘴,但这位老太爷怕是对内情不甚了解。吴夫人咬牙切齿地强调清白、名声,同样是在威胁林靖澄,此事绝不能如此轻易揭过。
吴逸明眉尖微微拧了一个浅浅的‘川’字,面色虽是不悦,但也不曾打断。林、吴两家的姻亲到底是掺杂利益多些,在这位林尚书面前谈论什么清白、名声,他或有动容。可说穿了,此事闹得太僵,没法收场的时候,吴府也捞不着好处,这实非他所愿。
“退下,这里安有你说话的份?你说的这些,林尚书难道就不曾想到?”吴逸明侧过身去,佯是怒斥儿媳,随即拢了拢手,不紧不慢地说道,“林、吴两家现下是姻亲,凡事皆可坐下来好好商议。明礼误伤兰亭,老朽确是气愤。但孙公公适才也道出了老朽的担忧,黎老神仙毕竟不是真神仙,也会有生老病死,况且行踪又飘忽不定。若是耽搁了兰亭的病情,往后······想来林尚书也不愿见到这番景象,是吧?”
屋内少了吴夫人替自家女儿讨要说辞的声音,这吴尚书和孙莲英倒是默契地联袂追问林靖澄该如何处置,一时间气氛愈渐凝肃。
林尽染微微扬了扬下颌,低声道,“时安,这等场景根本无须我替吴兰亭讨要公道。”
李时安眯了眯眼眸,心里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夫君,你知道他们并非真是为了兰亭。然真心实意为她好的吴夫人也只能在一旁扼腕叹息。”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益。
什么黎老先生年事已高,仙踪难觅?什么礼教、清白名声?说穿了就是为争取更多的好处罢了。
“孙莲英根本就不是来打圆场的······这人精算是真看透了陛下的心思。”林尽染喃喃自语,也无怪他几番打探,就只为确认自己会不会替吴兰亭出头。
李时安咬了咬下唇,抬首望向他,略有迟疑地问道,“夫君可会帮兰亭?”
“眼下这个形势,我若是上前解围,可就是帮了林尚书!况且······”林尽染刚想说出口的话,旋即又咽了回去,毕竟陛下已降下口谕,除藏书阁和御史台之外的事,一概不予理会。可一想到这是孙莲英偷偷告知自己的,也未明发谕旨,倒是不必如此较真。
“至少不能任由他们将兰亭往后的光阴当作筹码······先前夫君与时安俱是顾虑良多,这才未阻拦这门亲事。若是眼睁睁地看他们如此糟践兰亭,我实在于心难安。”
纵使昔日吴兰亭真有所求,且又知晓圣旨上确有疏漏,林尽染扪心自问,也未必真会毫无顾忌地断了这桩姻缘。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门亲事涉关皇室、林氏还有吴氏三方,倘若有心破坏,到底是得罪三家的事,并不划算。况且旨意上的疏漏,俨然是看在大将军府的面子上,而全非是他的缘故。
林尽染垂下眼帘,沉默半晌,方才淡淡地道了一句,“时安,即便我们不出面,长公主或许也会给吴府一个交代。”
“可······”李时安唇齿翕动,话语却未接下去,双手不停地在身前纠缠。
往事历历在目,照此情形,吴兰亭显然不会有什么善果,事关清白名节,长公主或为儿媳的娘家争取一定利益,但最终她也不过是个‘祭品’。
李时安犹豫半晌,眼底透露出一丝哀凉,“夫君知晓长公主是何脾性。”
林尽染轻叹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稍稍抻了抻衣袂,缓步踱进房内,登时换上一副笑容晏晏的模样,眼见林靖澄在孙莲英与吴逸明之间反复回应,难以招架。而林明礼跪倒在地,见其父如此情状,愁容满面,可又实实在在地插不上话。
林尽染上前拱手作礼,语音不免放大了些,遽然打断他们的争吵,“恕某无礼。眼下天色已晚,我与夫人就先回府歇息了。”
他的这番言辞登时令身后的李时安一怔,旋即不着痕迹地扽了扽他的衣袍,这说好是为吴兰亭讨要公道,怎现下却是来辞行的。
林靖澄回了一礼,唇角扯起一丝勉强的笑意,“林御史着实辛苦,改日老夫定登门致谢。”
“哪里哪里,林尚书言重了!”林尽染方欲转身离去,又瞥向孙莲英,佯是困惑道,“诶,染之道孙公公早已回宫复命。现下怎还逗留于此?”
“这······”孙莲英倒真不是回答不上来,只是霎那间也没想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尽染侧过身去,低声道,“若孙公公与我夫妇二人留在此处,林尚书与吴尚书难免说得不尽兴。我等又何必掺和人家的家事呢。”
孙莲英呵呵的干笑两声,其实目的早已达到,再逗留下去确无太多意义,反倒是会令两位尚书谈论得拘束。瞧这意思,林尽染也是不打算掺和这桩子事,他倒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林御史说得是。如此,老奴也先行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