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权力
梁湛芸当年是真的在幽州待了很久。
那漫长的光阴,一个又一个子嗣,横跨了十多年。一开始因为女帝年幼,往来通信她亲自教导。
她不但是她的亲生姐姐,更是长姐如母,也是亲手教她帝王政论的老师。
所有人都觉得,从前毕竟风光过,人最怕的从不是从未拥有,而是拥有后,已经见过巅峰的壮丽,却又突然跌入了低谷。
那时候有人猜测,说她梁湛芸,要么从此一蹶不振,要么心怀不甘必然处心积虑重回曾经顶峰,可是从未有人问过梁湛芸心中如何作想。
她看过高处的风景,她已经体会过一遭,所以她早就已经厌倦了。但以当时的情况,她只能推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她无法停下来。
昔日的旧部,枉死的心腹,京城有人在等她,从前所效忠的臣子,以及……她护了一路的,亲手带大的亲生妹妹。
“幽州是什么地方呢?”
梁湛芸忽然一笑,她如今再次提起那些事,已经能够心平气和了。
“幽州苦寒,自古便为流放之地,莫说是京城之人,天子皇家、满朝勋贵,就连外头那些并不发达的乡村城镇,提起幽州,也总是多有贬低。”
“前去幽州配种的妻主娘子总是在作践当地的一些夫侍们,因为什么?因为她们心里瞧不起,那不过是一穷乡僻壤。”
而就连那些平民妻主都已这般高傲,更何况是从前养尊处优的皇太女梁湛芸?
她得是饥渴成什么模样,才能那般饥不择食?那些个日日夜夜,她每当回想都会深深作呕。
而这是她这个亲生妹妹亲手促成的。
当她发现自己竟然身中那等腌臜下作的剧毒时,她已经无法自控,已经回天乏术了。
甚至就连回京之后也是如此。
明面上担了一个逍遥亲王的名号,仿佛游戏人生闲散逍遥,整日酩酊大醉,整日流连花丛……呵,又可曾有谁问过,她是否当真愿意?
是否当真,愿意见到,自己竟变成那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我当年宁可怀疑萧獠,认为是他起了歹心,宁可认为是他,也不愿相信是你所为。”
“这便是我那第二次死劫。”
“而第三次,自然便是来自于她。因你,我二人心生间隙,早在当年就已相互提防相互怀疑,”
“不过,这一点倒是赖不到你头上。”
“湛月……自你年幼起,凡是你所想要的,我可曾拒过?可曾不给?”
“所有人都知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当年被贬幽州之前,我第一次身中那等要命的毒素,是有人借你之手送入我口中。”
“天子帝王,帝权眯眼,你我姐妹也因这争权夺利而闹至如此田地……”
梁湛芸又是轻笑一声。
时至今日,或许是痛了太久,所以她也早就已经麻木了,那语气甚至称得上平静,仿佛也不过是平铺直叙。
而女帝梁湛月则沉默片刻,须臾也不禁笑了。
“皇姐所言,倒是叫朕颇为意外。”
她这位皇姐,尊严骄傲,曾刻在骨子里,打断骨头切断筋,也从未有过任何的示弱和低头。
那一年被贬幽州前,也曾下过大狱,也曾被人动刑,那一身信香也是在那时废的。
信香由来已久,破解虽难,摧毁却易。
“可朕又能怎么办呢?”
“皇姐曾亲自教导,说凡是危及己身利益皆为仇敌,对敌之时绝不可有任何心慈手软……”
昔日皇太女的威望何其之高?在她登基前,在她与那些竞争对手缠斗时,皇姐将她那些死忠班底给了她。
那么多年间,无论她梁湛月有多尽善尽美,依然比不过那些人心目中的皇太女梁湛芸。
在所有人看来她梁湛月也不过是皇太女手中的一枚棋子,她用她夺权,她用她复起。
她不信皇姐的慈悲,她只信她那些冷硬狠辣的手段。
若有朝一日梁湛芸回京,已经掌权,培植起一部分权力的她,必定首当其冲。天子帝王只能有一个,这等皇权从无法与任何人分享。
正如历代女帝,与历代女君,前人已留下太多太多的教训。
她若不想血溅,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只能赶在那一切发生前,湮灭所有的可能。
梁湛芸人在幽州时,那毒确实是她亲手下的,那时候她还用得上梁湛芸,那种慢性毒并不会第一时间要人命,只会让其逐日衰弱。
可她没想到梁湛芸竟那么命硬,熬到了她登基,她也没想到……哪怕早已做过无数种心理建设,无数次告知自己不要心软,可她终归还是心软了一些。
心软的大赦天下,让人将梁湛芸迎回,以为此事瞒得很好,以为梁湛芸并不知情,而她也就装聋作哑。
偶尔午夜梦回她也曾回忆起年少时姐妹相知的那些岁月,她就这么心软了一日又一日,终究还是叫这位皇姐重新蓄力,重新化为了一把刀,为她自己养虎为患。
梁湛月……又或者该称之为女帝。
这位女帝徐徐合上了眼,她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到了此刻,随着那最后一张遮羞布彻底撕裂,两人之间已再无任何的转机。
而不论女帝,还是梁湛芸,心里都很明白,既已如此摊牌,那么今夜,姐妹二人一生一死,必有一人死于对方手中。
“来人。”
当女帝再次睁开眼,那眼底涌动的波澜已重新恢复了平静,那嗓音也已染上了冰寒。
而随着她一声令下,这御书房中,房梁之上,忽然有一皇家暗卫从天而降。
同时御书房的屏风之后,也陆续走出了一些人。
那些人全是娘子,
全是妻主,
全是王品信香!
不仅仅只有萧国舅和梁湛芸这些年一直在钻研如何使平民妻主掌握王品信香,宫中亦然。
更甚至,萧国舅之所以能有那样的想法,也本就是因皇室而起。
皇室存世一代又一代,从前虽与夜家女君一起制衡天下,可时不时便有一些王侯自持信香出来作乱,
皇室又怎会甘心如此?
早从先祖时代,便已有人对此不满,想强压王级,想以更高品级的信香碾压王品。
而见她这边已亮剑,
梁湛芸忽而一笑,
那嗓音似乎又沙哑了许多,
“湛月……”
早已不再是她梁湛芸的湛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