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让有些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江停,我……”
“你不用说,”江停打断他要继续说的话,“不仅如此,我还要去说服我恩师,让他也别干了,回来继续隐居,还有我在京师认识的其他朋友,我要给所有人写封信,让他们都别干了,等官场干净了,再说。”
张让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就茫然无措了起来,“这这这,如果这样,官场不就连为数不多的好官也没了……”
“是啊,”江停的表情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她轻轻点点头,“是啊,你不做,我不做,大家都不去做,那么官场怎么会干净呢?”
张让羞愧的低下头,羞耻的情绪让他的脸到脖子都红了起来。
“对不起,江停,我说谎了……”他喃喃的说了一句,“我……”
江停依旧微笑,“你什么时候对不起我了?你帮了我那么多,从未对不起我,你这样说,我不懂。”
张让的脸更红了,眼中的不安也更甚。
“我骗了你,我不是因为官场才不愿去乡试的……”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实话。
“以往我厌恶那些贪污贿赂的官员,可上次去了南直隶,我……我,”说到这,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起来,“我也成了那些人,我也收了人家的好处,私自更改了订单数额……”
“我,我已不是君子,我不配去科举,也不配为官……”
终于将心中的郁结说了出来,张让已泪流满面。
江停有些许讶然,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这件事她其实知道,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张让能冒着危险来帮他,已经非常难得了,让他做个顺水人情,又何尝不可?
而且虽说是更改了名单,但张让并不贪心,他没有肆意妄为,他是在可控范围内修改的。
江停讶然的是,他竟然是因为这件小事而结下心结的。
江停只能在心中感叹,君子不愧是君子,与她这种伪君子就是不一样,干了件不痛不痒的事,他就难受成这样。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你并没有因此耽误救治南直隶的百姓,你心中有数,不过是在可控范围内给予了他人方便,这并没有什么的。”
张让抬起头。
“可我明明从中获利了……”
“获利又怎么了?”有周元熙的蹉跎,江停的耐心非常好,“为官者,为民谋利,为君谋利,为己谋利。”
“何为利?”
“利者,非独钱财也。为百姓谋福祉,得百姓之爱戴,是为一利;为君分忧,得君之赏识,是为二利;而保自身安稳,得以施展抱负,亦是利。”
“你辛苦监督工坊,认真商讨方案,救治南直隶百姓,此乃为百姓谋利之举,亦是为君分忧之事。你获利,既没有剥夺百姓福祉,又没有违背君主意志,又有何不可呢?”
张让听着江停的话,眼中的迷茫渐散,取而代之的是沉思之色。
这其实就是官场上默认的条例,甚至官场上对此还会更加宽容些。
你贪,可以,但别太过分!
天子知道吗?当然知道,只要懂得拿捏分寸,这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
对于一个有本事的天子来说,只要臣子能达到他心中的合格线,他就可以接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贪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左边口袋的钱流到了右边口袋,有什么好生气了?
但你若是太过分了,闹得民不聊生,那你被也宰不过是迟早的事。
江停见张让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便继续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黑白,尤其是在官场这样一个复杂的地方。真正重要的是你能否不忘初心,不忘自己的责任。”
因为成长经历的缘故,江停并不算一个纯粹正直的人,她有自己的衡量准则,为此,只要能达到目的,无论如何,她都会去做。
她能理解张让的想法,却无法完全意义上的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所以她只能将自己的观念输送给他,从而让他负罪感减轻一些。
张让对于江停是信任的,但因为观点始终有差异,一时间他也陷入了混乱之中。
他觉得江停说的对,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他又找不出她话语中的问题所在。
江停看他沉默了下来,又看到他一会儿疑惑,一会儿迷茫的表情,站起身。
“好了,确认了你没事,那子谦我也该回去了!”
“啊,这么快吗?”
江停指了指天空,“天色自己不早了……”
“那不如留下来用膳,我们也许久未聚了。”张让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扔开,开口挽留起许久未见的好友。
“乡试成绩没出来,我是不会走的,到时候有的是时间相聚。”
江停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眨眨眼睛笑道:“走吧,送送我?”
张让想了想应了一声,“那明日我再来找你。”
两人开始往外走,张让将她送到门口。
江停的马车还等在外面,江停登上马车前,扭头看向张让,笑了笑。
“子谦,我希望我们下次相聚时,在京师……”
她希望张让走上官路,这种想法不仅仅是因为张让是她的朋友,更是因为张让值得。
一个君子,一个坦荡的君子,无疑是一个可以让她放心合作的存在。
张让没有回答,他还没有想清楚心中的事,只能报以歉意的微笑看着江停。
江停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不来也没关系,无论你去做什么,我们都会是好友……”
以他们两人的交情,她若是继续劝劝,张让心软,即使心中焦虑不安,也会同意。
但是,张让是她的朋友啊,她在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逼着他做出选择,只会让他痛苦煎熬,江停的世界,利益占了大半,但也存在着为数不多的真情。
张让没有说话,只是手微微收紧,他的眼中倒映出摇摇晃晃离开的马车。
马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