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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前,江停从一旁的紫砂壶架上取下一把小巧精致的茶壶。

随后,她从茶叶罐中拨出一撮上好的龙井,淡淡的清香在周围萦绕。

将茶壶置于一旁预热的炉火上,缓缓注入刚刚煮沸的水。

随着热水的浸润,干瘪的茶叶舒展开来,释放出淡雅的绿色,茶香也随之袅袅升起。

她熟练地执起茶壶,将茶汤分入几个精巧的瓷杯中。

旋即将一杯茶推向对面。

“尝尝我的手艺”

她看着对面脸依旧有些红的罗子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微一笑。

罗子穆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尝尝吧”江停再次开口。

罗子穆见她如此,拿起一杯茶就一口闷了。

江停也抿了一口茶,心中感叹,太子府的东西果然好啊!

“你这可不是品茶”

她放下茶杯,看了眼自己见底的茶杯,又缓缓添了一杯,目光一转又看向罗子穆。

罗子穆目光坚定而倔强。

“我又不是来品茶的,更何况是你非要我喝的,我也已经喝了,你还要我怎样?”

江停唔了一声,轻笑了一声:“你说的也有道理。”

罗子穆的模样依旧是凶巴巴的,又恢复往日的傲气,只是眼神中到底多出了些其他情绪。

“那你还不快说?”

江停垂下眸子,轻声开口道:“我无话可说,送你几个词吧”

“树大招风,怀璧其罪,自断一臂”

树大招风指的是罗家的名声声势强大。

怀璧其罪指的其实是罗家手中的军权。

自断一臂则是现如今面对这种局势应对方法。

一个家族可以有名望可以有权利,也可以有名望又有权利,但万万不可功高盖主!

但罗家如今的状态就有些被迫“功高盖主”那味儿了,边关之人信服罗家之人就好比信自家亲爹,而天子?

天子则成了遥不可及的影子,只存在于圣旨与税赋之中。

如此一来,罗家的威望与权势,虽非有意,在边关之地却已隐隐间遮掩了皇权的光辉。

江停轻轻吹着茶水的热气,神情平静。

罗子穆听罢,神色渐趋凝重,以前的他是被眼前的光景蒙蔽了双眼。

但江停今天算是把他打醒了。

这时的他即使不能完全思考出所有问题。但家族的荣耀背后隐藏着的风险他也能有所猜测了。

可罗将却从未与他透露过哪怕分毫,他双手握紧成拳,手上的青筋毕露。

难道他真不适合做罗家人?

难道大父从未认可过他?

一个个疑问在心中浮现,沉默许久,他霍然起身,不发一言,静悄悄的离开了。

江停依旧坐在原地,她慢条斯理的将桌上的茶具收拾好,目光看向远方。

“断臂求生啊,这人情也算是欠下了,希望后面的事能一切顺利吧……”

轻轻呢喃着,她起身找到了自己前几天还未看完的书籍,找到自己留下痕迹的地方她继续看了起来。

——

罗家,罗将正闭眸沉思。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罗将睁开眼睛,眼神平静而威严。

“进来”

一个中年儒生走了进来,行了一礼,他才轻声开口:“将军,小少爷今日去找了江停。”

罗将眼中闪过一眸沉思之色,坐的板正的身体动了动,变为轻轻靠在座椅上。

“发生了什么?”

中年儒生面色不变,只是再次躬身,低头道:“具体如何我等不知,杨怀达为江停添置的人不简单……”

“不过江停与小少爷似乎发生了争吵,江停还打了小少爷。”

罗将喝茶的手微微一顿,神情变了变:“杨怀达这老家伙竟如此在乎他这小徒弟了,铁面相公也算是有了个软肋……”

“如此,也挺好的”

他感叹了一句,也不知是感叹杨怀达这孤家寡人终于有人陪伴而感慨,还是其他。

中年儒生等他说完才再次开口:“小少爷那边情绪似乎很不对劲,需要做些什么吗?”

罗将垂下眼眸,掩盖住眼中的担忧,声音却是冷漠:“无妨,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你且离开吧”

中年儒生应了声是,脚步轻浅离开了这里。

等他离开后许久,罗将才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也显露出了那些忧愁。

许久之后,他转身打开了书房的一间密室。

此刻的他步伐沉重,背影佝偻。终于有了一位老人该有的模样。

进入密室中,一个牌匾映入眼帘,只见上面写着“爱子罗轩,忠勇之后”。

他轻轻抚摸着牌匾,脸上的松弛的皮肤微微颤抖。

“轩儿,你说为父做的到底对不对啊?”

“若你看到为父所为会怪我吗?”

他轻轻呢喃着,眼睛已经泛红了,但却下意识强撑着不落下眼泪。

世人都说罗轩荒唐,但只有罗将以及少数亲信知道,罗轩是个天才。

罗轩很聪明,小小年纪便察觉到了父亲无意间露出的忧愁,但问了一次罗将不说后,他也不再询问,只是自己暗暗寻找原因。

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去了一趟皇宫看望长姐,就那么一次,通过皇帝与长姐的对话,以及皇帝询问他的话,他就察觉到了皇家对罗家的猜忌。

从那以后,他便做尽了那荒唐之事。

安安生生过了许多年,在罗子穆出生后一年,大周冒出了一件大丑闻,有一队边军投敌了。

虽然数量很少,但经过有心人的大肆宣扬也引发了轰动。

而罗家则再次被盯上了,也是那一次,在明朝暗涌的推动下,罗将迫不得已交上了锻炼儿子的奏折。

那时的罗将领兵在外,他也想让人多加看护儿子,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军事让他忙的焦头烂额,在这样的情况下,罗轩死了,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找到。

接到消息的罗将却不敢哭,他只是愣了愣,便开口大骂儿子废物,并在众人面前宣誓,绝不允许这样的人进入罗家祠堂,怕惹怒祖宗。

背地里,他却是偏偏为罗轩立下了牌匾,小心保护着。

罗轩的死,罗将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他知道皇帝一定知道是谁,并且默认了这人的做法。

他颓废了许久,最后还是一个十分要好之人提点了他,罗轩不是草包,皇帝知道了。

欲盖弥彰,反倒加深了皇帝的猜忌。

所以皇帝默认了罗轩的死,甚至连对罗家的安抚也是轻飘飘几句安慰话。

知道原因后,罗将只能苦笑。

他恨皇帝吗?他不敢恨,不敢怨。

罗家世世代代的忠臣是不允许他去恨去怨的。

后来他从北关退下,对于罗子穆这个独苗苗,他自然是喜爱的,但越是喜爱就越担心他会成为下一个罗轩。

他真的怕了,所以他刻意去纵容罗子穆犯错,刻意将他养成一个真不学无术的纨绔。

罗子穆虽然没有罗轩聪慧明事理,但偏偏也遗传了对军事的天赋。

他蛮横不爱学习,在军事之上却是一点就通。

若是可以,罗将真的想好好培养罗子穆,他的孙儿就该驰骋在那战场之上,杀得敌人片甲不留。

可是不可以,他不能那么做,比起那些,他更想让罗子穆好好活着。

“轩儿,你会怪我吗……”

他轻轻呢喃着,不知何时那强忍着的眼泪也已经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