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奔院儿门,这闷热的夏夜,夜班门卫大叔竟坐在门口喝着冒烟儿的热茶。
见有小孩儿回来了,他热络打招呼:“小司回来啦?这领的谁啊?咱单位新来的吗?你们一个学校的?”
那尴尬的插曲司恋早就翻篇儿了,正巧借此机会胡说八道、活跃气氛:“不是、李叔,这是我朋友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我俩刚约会去了。”
“唷!是嘛,小伙儿哪儿的人呐,我瞅瞅。”李叔一副家长做派,端着大茶缸子朝窦逍招了招手。
窦逍一看司恋这是心里没啥不痛快了,连忙顺杆蹿,哈着腰孙子似的迎上前,乐呵打招呼:“诶、李叔,我老家锦城的。”
李叔一听更来了兴致:“哟,锦城烧烤好吃啊,晚上领我们小司去吃的你们老家特色呗?怎么样啊俩人儿感觉?”
窦逍侧回头瞧了一眼挂着甜笑的司恋,脸皮超厚:“没、叔,我俩晚上吃的大铁锅小炒肉,目前来看,进展飞速~”
“哈哈!挺好挺好!那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呗?诶呦嗬~”
李叔一高兴,端着的茶洒出一大片,这把他腿烫的,呼呼哈嘿地赶紧跑回值班室。
这波来自路人的祝福亲切温厚,没有任何令人尴尬的关键词,俩人心照不宣地照单全收。
相视笑笑,默契抬脚,司恋想起他不敢开车,忙催窦逍赶紧叫代驾:“叫完我陪你在院门口等会儿,不然你俩进去还得麻烦李叔开小门。”
窦逍听话照做,见代驾离着他们也就一公里多点儿,他就开始提前话别。
小碎步挪到司恋旁边,他撞了撞她的肩,欠兮兮问:“我明后天稍有点儿忙,周一晚上能不能再来找你玩儿?Em?相亲对象~”
司恋琢磨了一下之前跟他聊过的、有关他工作的只言片语,善解人意地决定:“你周一晚上如果有空,我就去你工作室找你吧?正好你找设计师帮我量一下伴娘服尺寸,好安排吗?”
窦逍:“那必须地啊,必须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那你周一想吃什么?我们文创园还没全部开放,周围都没咋开发,什么吃的都没有,要不……你跟我回家?我那边儿的房离工作室很近,我请人上门整一顿烛光晚餐好不好?嗯?”
司恋露出职业化标准微笑:“行啊,你那边儿的房够不够大?要不我把我们团的小伙伴儿都叫过去热闹热闹啊?把大卞也叫上,他最爱烛光,拿手曲目就是《烛光里的妈妈》,出去慰问演出时,曾无数次唱哭一大片过年在外值班、回不了家的工务段职工~”
窦逍一想到那哥们儿脑门就发紧,连忙改口:“唷,是嘛,卞大哥真有才,那请恩人吃饭就别来家里啦,我怕我招待不周再怠慢了大腕儿,咱还是找个餐厅吧,再说在家点蜡烛也不太安全。”
司恋:“那没事儿,我们单位每个季度都有消防培训,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可以人手拎个灭火器去……”
又扯了几句,俩人一来一回谁也不服输,各种话里有话,到最后也没定下再见面要去哪、吃点啥。
代驾很快到了。
进院儿后窦逍叫那哥们儿先自个儿熟悉熟悉车况,他则随着司恋迈上小楼台阶。
三两步踏上,司恋拽开楼门、回身话别:“走吧,晚安。”
窦逍赖在那不走:“真就不能预支一个嚒?”
司恋大眼睛闪了闪,嗔他讨厌,刚要进楼,就见窦逍抬起手掌,委屈巴巴问:“那击个掌总行吧?”
司恋抿着唇无奈笑,松开门把手、迈回到他面前。
结果她手刚抬起来,就被窦逍一把抓住。
窦逍稍加力道一扥一拢,就将人带进怀里,特顺手地抱紧,还向上提了提。
当然,左胳膊不敢着力,就只用右臂使力足矣,他的东北公主,可真好抱,也真轻。
侧额一热,是窦逍印下一枚情不自禁。
司恋紧张得心邦邦跳,耳朵都快被他玩世不恭的哼笑烧熟了,就在窦逍抬起头刚站稳之际,忙“诶呀”一声,摁着他的胸口推开,垂着脑袋跑进了楼门。
-“欸、进门吱一声~”
--“不吱!”
一路噔噔噔跑上四层,司恋进宿舍时脸通红,头发也乱蓬蓬的。
于露露还以为她被鬼追了,还挺兴奋:“说真的,我一直在打听咱们这楼有没有啥奇闻异事,就类似京城八十一号。”
司恋胡乱应了露露两句,又往窗边跑去。
路过早已被两人打造成梳妆台的写字桌,她一眼瞥见一个熟悉的小布袋。
是杜蕾斯的情侣赠品!
司恋咻地回身看向露露,指着布袋无声询问。
露露大大方方,献宝似的一个大跳,捧起布袋猛眨眼:“我晚上跟大卞吃饭逛街,在西单假扮情侣免费领的,快,咱俩分分~”
-
【吱。】
不多时,窦逍收到司恋发来的报平安信息,他笑眯眯地回了个葫芦娃二娃满眼放光的表情包,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因着早就定好了明日一早要去看守所打发那两米大黏猴,窦逍下单叫代驾时,就直接就近定位的城里头的房子。
吹着口哨进家门,刚换下鞋,窦逍就接到他妈打来的电话,问他:“逍逍啊,怎么回开元名邸了啊?是不是刚从哪个饭局上下来?喝没喝酒啊?”
窦逍懒得编瞎话,直说约会去了:“这儿离您儿媳妇儿单位近。”
肖虹很惊讶,顿了顿才问:“单位?那姑娘是……普通上班的吗?做什么工作的呀?哪里人呀?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其实他妈也没问什么,可窦逍听着这些个疑问句式就觉烦躁,上个楼而已,甚至觉得喘不过气。
他只当是累的,一边回房,一边努力保持良好的语气:“铁路文工团的演员,跟您当年一样,目前吃的是青春饭,也当主持人,也跳舞,以后或许会有别的打算,还没聊到……冰城人,今年大学刚毕业,父母、跟您和我爸一样,感情很好,是原配。”
肖虹顾不上挑他话里的小刺,抓住主要信息,立刻追问:“你见过她父母了?”
窦逍无声叹了口气,很平静却也很坚决地提出:“妈,我知道我就算不说您也有办法知道我的行程,您要想了解她、了解她的家庭,目前这些信息就够了,等时机合适我会告诉您其他,也会带她去见您和我爸,我今天告诉您只是不想让您去查她,还有、”
他顿了顿,费力措辞:“妈,这次,麻烦您不要再背着我去找她,不论什么原因、出什么事,您都先来找我,行吗?”
这是窦逍车祸后,第一次提及跟当初那件事有关的话题,可就算是他不说,事情发生过也无法改变——
关于那日他为何会情绪爆表、危险驾驶,结果慌不择路导致车祸,这个中原因母子俩始终没聊过,实在是很难直说,因为跟他妈有关。
是他妈,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件类似韩剧里最狗血的那种棒打鸳鸯的事,并毫无疑问地成了他那段感情无疾而终的导火索。
其实窦逍深知,他被放弃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自身不够成熟,甚至不配。
可他仍是对于他妈插手他感情这件事,始终无法释怀。
没错,他车祸发生在莫名其妙被分手之后的第四个月,彼时他早已从那段本就不该开始的感情中走了出来,只留心底一丝挫败感,挥一挥,早晚就会散去。
可他和他妈之间的隔阂-却从他知道真相后,就在他心里生了根,越是不敢提,越是进一步扎深。
那东西也不是恨,就像个暂时还没查出是良是恶的肿瘤,也不要命,就一直赖在他身体里蚕食他的精神。
而他妈在他车祸后对他进一步变本加厉的好、无以复加的紧张程度,就如同注入他身体里的、他并不需要的营养,刚巧那肿瘤饥不择食,什么都吃,就这样日复一日越长越大,说不定,哪天就会压垮他的正常神经。
窦逍是车祸醒来后好几天,被他爸压着火教育了一顿,才知道原来他爸并不知道他妈做过的事。
是啊,他爸向来大男子主义,就算是由于他这头接触的朋友导致他们家生意受阻受损,他爸也不可能把问题归咎于一个毫不知情的年轻姑娘,一定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以男人的方式。
因此,关于窦逍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开着跑车翻进小河这件事,就成了他这和谐美满的家庭中,这么多年来唯一出现的一个禁忌话题。
不能当着他爸提,他和他妈自然也就绝口不提。
这么晚了,他那多年来感情一直都很好的父母-这会子早该躺床上准备就寝了,窦逍在向他妈提出拜托后,许是顾及到他爸在旁边,他妈没说什么,只干笑了两声,囫囵说了个“行”字后,嘱咐他早点休息,就兀自挂断了电话。
良久,窦逍静静看着手机屏幕熄灭,自言自语:“说话算话,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