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焰焚烧的武关城墙,犹如一座巨大的熔炉,城外的义军已经退却,城中的守军只能勉力忍受煎熬。
东南方向,乌云夹杂天雷,狂风已至,席卷烈焰,风助火势,武关城下的烈焰已经无法控制,随时可能点燃城楼上的一切。数月前,陈胜大军的烈焰,让武关城内守军尽数化为灰烬,此时的武关很快就会是那时的结果,若当日的守军能够见到,一定会记起炼狱般的噩梦。
乌云飞快向武关上空靠近,发丝已被落下的雨点打湿,刘三他们见到熊熊烈焰已经开始熄灭,原本兴奋的表情开始散去,只留下遗憾的叹息。刘三转头看着身旁的芸曦,见她反而有些兴奋,怕她是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浪影响,开口问道:“夫人,这里太炎热了,你已经有些奇怪了,雨滴已经落下,还是回马车上躲躲吧。”芸曦依旧看着东南方快速靠近的乌云:“你是想说我为何不曾失落吧,烈火若是能再焚烧武关几个时辰,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破城,但是你们忘了,夏侯婴带着几百个弟兄还在城中,况且烈火一直这样烧下去,城关炽热无比,怕是几日之后也无法入城吧。”听到夏侯婴的名字,开心的众人终于记得,脸上的遗憾变为了忧伤。芸曦伸出手指,对着快速靠近的乌云:“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降临,虽然烈焰熄灭,但是攻破武关依旧轻而易举。樊哙,等到大火完全熄灭,城楼之上定会被雾气笼罩,水气弥漫,呼吸困难,守军一定会出城迎战。到时候城门打开,你用尽力气掷出利斧,对着拿到裂痕,城墙必然坍塌。刘三和曹参做好准备,若是敌军出城,立刻围杀,切莫放归一人。”一切尽在芸曦谋算之中,众将自然相信,立刻下去准备。
炽热无比的城头,守将觉得口干舌燥,命令兵士去取了一坛美酒,还未喝两口,滴落的酒滴触碰到燃起的火苗,脚边立刻燃起大火,还好身旁的副将奋力将火苗扑灭,才勉强救下守将,但他盔甲下的衣袍,已经被火苗燃去了大半,连脚上的靴子也变成了灰烬。
守将大怒:“这帮无耻的叛军,攻不下武关,竟然想到利用邪术破城,这城下的叛军怎么会点燃这熊熊烈焰,真是气煞我也。”副将也觉得奇怪,早就派哨兵查看,只见城下没有一具焚烧过的叛军尸体,只有残存的树木枝干和稻草。副将把消息报告给守将,守将怒极狂笑:“这些该死的叛军,利用黑夜掩饰,派草人攻城,引我淋下火油,焚烧我武关城墙,真是可恨。”躲在一旁的特使闻声而至:“将军莫急,叛军这样焚烧武关,证明他们不敢正面攻城。经郢城和丹阳大战,怕是这叛军已经所剩无几,想放火烧了武关,等这大火熄灭,将军带兵出城掩杀,一定火大获全胜。”副将开口反驳:“大人,你说的没错,但这烈焰焚城,怕是我们会先抵挡不住,如何能等到大火熄灭。”特使并未回答,神秘的笑了笑,指着东南方快速靠近的乌云:“这芸曦小姐还是棋差一招啊,入武关时我就察觉到这东南方向乌云汇聚,这大火一烧,武关温度大涨,乌云寒凉,自然会夹带雨雾袭来,大雨落下,烈焰自然熄灭,反观叛贼,雾起水升,见不到我军兵士,只能挨打,无力抵抗,将军等着天降奇功吧。”特使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只是守将完全听不懂。
思索了片刻,副将似乎明白了一些:“特使大人博学,竟然对这天象杂学也有所涉猎,上天派大人相助武关,今日定能大破叛军。”听到副将这样说,守将怎能落后,佯装了然于胸,点点头:“大人妙策,末将定然不辜负大人奇谋,烈焰熄灭,带领兵士杀出,将叛军尽数斩杀在武关城下。”终于寻到了机会脱身,特使不敢迟疑:“将军勇武,下官自然不能偷闲,这就去整备黑甲军,随将军一同出战。”说完,立刻快步离开。走下城楼,特使才敢伸手擦干额头的汗珠,一切都在芸曦的掌控之中,庆幸自己当日开城投降的选择,只是刚才的解释依旧似懂非懂,还好一字不差的记下,若是被守将追问,怕要露馅了,自嘲的笑了笑,特使快步走向了黑甲军屯住的军营。
斗大的雨滴已经落下,稀稀拉拉,守将伸出手掌,沁凉之意深入心脾,大笑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不到一刻钟,雨滴已经落下,看这样子,很快就会大雨倾盆,叛军这如意算盘打不响了,你速去整顿兵士,等到水雾大起之时,大开城门,全军掩杀,杀得这帮叛贼措手不及。”副将得令,立刻转身离去,城头上的兵士经过这烈焰焚烧,各个咬牙切齿,等待报仇的时机。
倾盆大雨如期而至,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雨势太大,芸曦发丝已经湿透,单薄的衣衫也已经紧贴身体,玲珑有致,只是冰冷的雨水令她身体有些颤抖。刘三立刻脱下披风,为芸曦遮挡雨水:“夫人,冬雨寒凉,你还是先回马车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芸曦转身前看了一眼城头,水雾之气渐渐浓稠,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很快又恢复了决然。芸曦拉过樊哙,再次交代:“记得,敌军开城门之时,掷出利斧,击穿城墙裂痕,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城墙不破,此战胜负难料。”樊哙郑重的点点头:“姐姐放心,利斧在我手中,绝对不会出错。”
芸曦回到马车上,刘三正要转身去备战,芸曦伸手拉住了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彷徨和不安,刘三静静的站着,等待芸曦开口。一声叹息之后,芸曦终于开口:“曹参我是放心的,围杀敌军不在话下,只是他有些耿直,还有件事只能交给你做。”刘三尴尬的笑了笑:“夫人的意思是我为人狡诈了?当日的过错我铭记在心,以后也不会再犯,还请夫人再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芸曦面色阴沉,微微摇头:“你以为我是其他女子吗?大战就在眼前,会想那些事情,况且我原本就不在意,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话到嘴边,芸曦突然停止,眼角竟落下了晶莹的泪珠,片刻后,轻咬朱唇,终于下定决心:“你听好了,此战敌军必然溃不成军,切记,敌军投降之时,全部斩杀,不留一人。”听到这话,刘三惊得退后三步,勉强才定住身体,以为是听错,疑惑的看着芸曦,她眼神中虽有落寞和不安,更多的却是杀伐果决。
刘三攥紧拳头:“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杀降不详啊,昔日武安君坑杀降卒四十万,终得身死的下场,况且我军降卒降将众多,丹阳城下,收降兵两万,为何就容不下这武关降卒呢。”芸曦明白,刘三不同其他将领,况且是自己的夫君,若是不能说服他,怕不会执行将令。芸曦拿出手帕,擦去眼角泪珠,重现沛县城头的决然,犹豫的刘三也被她震撼到了,等待芸曦的解释。
芸曦惨淡的笑了笑:“我自然清楚杀降不详,更知此刻是用人之际,但你又知不知道这武关兵士都是些什么人。陈胜吴广起义,帝都赵高手上并无兵将,内史章邯请缨,聚集了帝都死囚和街头混混,组成了八万骊山囚徒,一路势如破竹,自然有章邯用兵如神的功劳,更多的是这些兵士原本就好勇斗狠,很多手上早就沾了人命,这些兵士投降,原本就是权宜之计,若是日后谋反,如何镇压,我们只是义军,只有长驱直入,攻破帝都这一条路走,若是降兵叛乱,章邯引大梁兵士入关绞杀,旦夕倾覆,这样的险我们冒不起,你能明白吗?”芸曦说的字字在理,刘三无话可说,虽然觉得可惜,还是郑重的点点头:“夫人放心,我不会留下一个武关兵士。”芸曦惨淡的笑了笑:“五千人命,也不知我会付出什么代价,为了平定天下,付出何种代价也无怨无悔。”
水雾之气已经弥漫整个城楼,哨兵看城下烈焰也已经全部熄灭,立刻报告副将。守将已经急不可耐,手中长刀颤抖,发出嘶鸣声。副将快步跑来:“将军,城下大火已经完全熄灭,烈焰蒸煮的水雾也将武关完全笼罩,叛军定然无法窥探。”守将早已等得不耐烦,大喝一声:“立刻点齐兵马,出城斩杀叛军,一个也不要放过。”副将并未去传令,而是问道:“将军,特使大人的黑甲军该如何安排,要不要末将立刻去通知。”守将阴冷的笑了笑:“若是敌军势大,定然让他们去试阵,此刻我军杀意十足,叛军又不知我军出阵,必然混乱不堪,此时叫上黑甲军,你是想让他们抢夺军功吗?”守将已经下定决心,副将也不好多说什么,立刻下去传令,武关兵士亮起刀兵,打算倾巢而出。
特使躲在夏侯婴军帐,全身颤抖。夏侯婴见武关城头完全被水雾包裹,一切都无法见到,怕是守将打算出兵,立刻安排兵士传令,若是听到城墙坍塌的声响,立刻出兵。一切安排妥当,夏侯婴转身回到军帐,却见到特使蜷缩在一角,面色煞白,颤抖着身体,觉得可笑。夏侯婴无奈的摇摇头:“特使大人,你也算是久经沙场,郢城和丹阳都逃出来了,此刻怎会这般惶恐啊。”特使苦笑道:“夏侯将军,你是没去城头,那守将一副山匪模样,又非常贪功,若是出战,定然不会通知我们同行,如果主公没能斩杀干净,怕会有人跑回帝都,那我的家眷就再无生还的可能。”原来担心的是这个,夏侯婴收起鄙夷的眼神:“特使大人无需担忧,既然投降,就应该相信主公的谋略,若是大人忧虑,那就带着你的黑甲兵士留守此处,若有敌军打算趁乱逃窜,正好立刻斩杀,记着,若想保家人无恙,切不可心软放过一人。”特使眼神中充满了激动,面上却挂着不安:“夏侯将军,放心我带着本部兵马留在此处吗?若是趁机逃走呢。”夏侯婴大笑:“我相信主公的眼光,在意家人的人,不会反复无常,况且特使大人即便逃回帝都,武关城破,赵高又会如何对待大人的忠心。”确实如此,一句话吓得特使冷汗直流,不敢再有其他想法。
武关城门打开,早已按捺不住的兵士一同杀出,却未遇到任何阻拦,也没有遇到叛军。刘三和曹参早已趁着水雾弥漫,将兵士调到两旁,已将武关守军团团围住,站在大营之外的樊哙,看着浓雾慢慢散去,城门上的裂痕已经显现,经过冬雨的冲刷,原本炽热的城墙瞬间变得寒凉刺骨,裂痕也已经扩大到三尺以上,整座武关摇摇欲坠。
兵士见叛军大营之外仅有一人,身高两丈,凶神恶煞,吓得不敢上前半步。阴寒的杀气开始聚拢,将樊哙团团包裹,似有寒冰喷溅而出,守将有些惊惧,强装镇定:“叛军只有一人,你们怕什么,一起上去,剁成肉泥。”兵士刚踏出半步,樊哙嘴角扬起阴冷的笑意,腰间利斧飞出,如天雷般迅捷,像罡风般刚猛,携地动山摇之势击出,穿过了兵阵,许多兵士被击飞,还有的直接被罡风劈成两半,利斧重重的砸在了武关城墙之上。一声巨响之后,矗立千年的武关轰然坍塌,兵士们吓得肝胆俱裂。
守将见武关坍塌,已再无退路,反而一扫惊惧:“退路已绝,弟兄们,杀啊。”话音刚落,两侧的箭矢如暴雨般落下,军阵之内哀嚎遍地,兵士一片片的倒下。守将明白已经中伏,再打下去也无法获胜,只得下令撤退,即使武关难保,逃回雍城也好。
守将正要调转马头,身后的夏侯婴带着黑甲军杀出,后路也已断绝,守将仰天长叹,扔掉手中长刀大喊:“投降,我们投降。”听到主将投降,兵士们也都扔掉了兵刃,跪地乞降,却不知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漫天的箭矢。很快,五千兵士被射杀殆尽,守将身上插着二十多支箭矢,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愤恨,眼睛却已永远的闭上。
大雨已经停下,天边也已微白,芸曦缓缓走上破碎的武关城头,看着面前跪地的五千尸身,眼中默默落下泪珠,但她毫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