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城外,丹水环绕,即使日出时分,阴寒的雾气依旧不散,城外留了一夜的三千兵士饥寒交迫,感染风寒者不在少数,阴郁的气氛笼罩着军营。
心腹站在帐外,看着城楼上军容整齐的守军,低头看着面前,自己营中的军士无精打采,东倒西歪,心中一阵叹息。原本打算到了丹阳,寻个时机拿出召令,制住郡守,趁机夺下丹阳兵权,再寻找时机南下郢城,建旷世奇功,回到帝都,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怎知刚到丹阳,别说夺下兵权,连城门都没办法踏入,三千兵士本就不足,此时能战者不足两千,心中悔恨不已。
陷入深思的心腹听到一声巨响,抬头望去,丹阳城门缓缓打开,心中窃喜:“我好歹也是陛下派来的特使,一个小小的郢城郡守,还屡战屡败,竟敢对我不敬,看本官怎么收拾你。”身旁的副将立刻附和:“大人说的没错,我们在城外枯等一夜,饥寒交迫,进城之后先得饱餐一顿,再沐浴歇息才好,听说这乾地歌舞别有韵味,肯定会有宴席为大人接风,还请大人您提携末将啊。”看着眼前这谄媚的表情,心腹一阵飘飘然,点点头:“你一路帮了本官不少,赴宴当然少不了你啊。”
心腹闭起眼睛,还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却听见耳旁一阵惊叫,见到副将颤抖的模样,原本想开口斥责,却听见他惊惧的说道:“大人不对啊,这出来的不是郡守,而是上万兵士啊,而且没有丝毫相迎的意思。”情况不对,心腹立刻转头,盯着这源源不断的兵士,口中喃喃自语:“难道这郡守要反,那我就是羊入虎口了。”
恐惧的气氛在军营漫延,不过没等很久,副将带着几十个骑兵来到军营门外:“昨夜漆黑,末将怕是叛军计谋,不敢开城门,今早确认是大人来援,立刻禀告了郡守,大人听闻援兵已至,爬我出城相迎。”心腹听到来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又摆起了架子:“既然是来迎本官,为何不见郡守,一夜风寒,本官困乏的很,酒宴是否备好,快带本官前去。”副将听后,尴尬的笑了笑:“郡守知道大人辛劳,亲自去准备酒宴,所以派末将来迎大人。”心腹眼睛眯成一条缝,带着不屑的口吻:“这还差不多,本官受一夜风寒倒没什么,但我是奉了陛下旨意援助丹阳,昨夜的作为那是对陛下不敬。”副将见心腹出营,虽然厌恶,依旧讨好的笑道:“多谢大人体恤,只是这酒宴太大,三千兵士也要参加,还请大人一并带上。”心腹问道:“何种酒宴,能请三千人入席,设在何处。”副将继续向前:“大人只管入席就好,郡守已在等候大人。”虽然有几分忐忑,心腹依旧带着三千兵士跟在身后,丹阳兵士也在之后保护。
绕了城外半圈,心腹才见到郡守的旗帜,哪里有酒宴的影子,面色阴沉:“你这是在诓骗本官吗?这是丹阳南门,酒宴又在何处。”郡守闻声,纵马来到身前:“特使大人莫急,酒宴已经备好,既为大人接风,也为大人庆功。”心腹心中疑惑:“为本官庆功,这是什么意思。”郡守微笑,抬起手中长枪,威风凛凛的遥指郢城:“酒宴就设在郢城之中,帝都谣传下官养寇自重,并非如此,只是下官无能,无力夺回郢城,今日有大人相助,郢城必能一战而下,自然就是大人的庆功宴了。”心腹正想拒绝,却看到身后的丹阳兵士越围越近,不给他退却的余地。郡守大笑:“这些兵士由郢城随我来丹阳,求战心切,得知大人相助,更是战意高涨,还望大人不要辜负他们。”心腹明白,中了郡守的圈套,已经无法离开,只能跟随他南下郢城,希望帝都的谣传真的只是谣言。
郢城之内,依旧是一副安居乐业的状态,丝毫没有被大军压境所影响。自从前两日,芸曦听从陈平建议,打开北门,住在城北的商户也能取到清水,也没有了争斗。
城北商户富裕,聪明的也不在少数,自从谣言传到郢城,有几人觉得帝都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昨日就自发请人在城下挖开甬道,引城北河水入城,芸曦也收到消息,毕竟关乎于民生,况且若是大军围城,城南水源断绝,城北的暗流足以支撑饮用,也就未做干涉。甬道终于挖通,清澈的河水涌入城内,百姓欢呼雀跃。
芸曦坐在郡守府正堂,直至正午时分,陈平才来求见。见他不慌不忙,芸曦心中大石也就放下,缓缓问道:“先生是否去了北门,听到欢呼声,是否河道已经挖通,引河水入城内。”陈平点点头:“主公明鉴,城北有间酒肆,名曰星月楼,后院临近城墙,距离城外河道也就五十丈上下,院中有潭,叫星月潭,潭下有暗道,直通河道,只是通道窄小,城北百姓多去星月潭取水,临近枯竭,前日酒肆老板与附近几个商家商议,出资五千两,请百姓打通暗道,河水涌入,源源不绝,想必今晚的星月潭又能恢复以往的风采。百姓感念主公恩德,星月楼老板摆下酒宴,今夜想请主公赴宴。”百姓能安居乐业,芸曦非常高兴,正打算答应,探子冲到门外。
探子还未开口,芸曦苦笑:“先生,看来今夜的星月楼是去不成了,立刻关闭北门吧。”探子佩服的说道:“主公神机妙算,帝都的使者昨夜已到丹阳,清晨就被郡守裹挟,向郢城而来。”芸曦反问:“裹挟?丹阳兵马有多少。”探子回答:“丹阳兵马一万五千,还有帝都援兵三千,近两万人马。”芸曦点点头:“那粮草辎重如何,能支撑多久。”探子摇摇头:“并未发现粮草辎重。”芸曦挥挥手,探子退下,嘴角微微上扬,已经明白了郡守出征的用意。陈平见芸曦轻松的神情,缓缓开口:“主公昨夜已经收到消息,直至正午依旧正襟危坐,如今收到军情,想必已经清楚郡守的用意吧。”芸曦也想听听陈平的见解,示意陈平说说看。陈平明白芸曦是在考究他,并不心急,反而提议道:“主公两次抢夺丹河失败,这次怕是个好机会啊,何不趁机夺取。”芸曦看了一眼陈平:“先生为何建议夺取丹河,而不是袭取丹阳。”陈平摇摇头:“经过多次消耗,丹阳守军怕不足三万,大半来攻郢城,守备必然淡薄,丹河和丹阳,只能固守其一,郡守只能选择丹阳,虽然兵士不足,但困兽犹斗,若要攻下,折损必然不少,而且小路行军艰难,兵士过多耗时太久,只能夺下丹河,引诱守军出城争夺,斩杀守军,为夺下丹阳做准备。”芸曦欣赏的看着陈平:“先生说的不错,我已经派刘三樊哙带着两千精锐奇袭丹河,引诱守军来救。那先生对郢城之战有何看法。”
陈平思虑良久:“其他的臣已经思虑周全,剩下一个问题难以决定,还是要请主公定夺。”芸曦收起了笑意,看着陈平:“先生说说看,能让先生难以抉择,想必不简单。”陈平苦笑着点点头:“丹阳军至,只需要固守,想必他们会派帝都援军攻城,丹阳兵士怕是佯攻,故而不必理会,只需要斩杀帝都援军即可。放赵高心腹回去,帝都兵士损失惨重,丹阳兵士却没什么折损,养寇自重这帽子郡守就摘不掉,他想借我们的手除了赵高的人,那我们就将计就计,送他们回丹阳内斗。”说到这里,芸曦开口:“先生思虑周全,与小女子不谋而合,不知疑虑在何处。”陈平意气风发的脸上变得阴沉:“难以决断的就是敌军退兵之后,郡守擅长防守,退兵之时必然会防止追击,所以我们不能追击,但可以预先派兵出城埋伏,郡守撤军,一定会防守后军,那我们可以袭击前军,想必斩获也会不小,但若是埋伏,就怕洗清了郡守通敌的嫌疑,那攻下丹阳的难度反而增加,还请主公决断。”
这确实是个问题,若是设伏,斩获一定不小,也能打散丹阳军心,但陈平分析的不差,若是洗清了郡守的嫌疑,心腹一定会给赵高去信,请求支援粮草和兵士,到了那时,不但丹阳难下,郢城也会很危险。
芸曦拿着茶盏,不知是饮下还是放下,犹豫再三,难以决定,陈平见芸曦无法决定,开口道:“主公,既然难以取舍,不如就放弃设伏,虽然没有斩获,却也不会有损失。”听了陈平的话,芸曦眼神变得清明,果断饮下了手中的茶水。陈平已经明白了芸曦的选择,开口问道:“主公既然决意设伏,臣下也不多言,只是要如何设伏,还请主公明示。”陈平这样问,芸曦明白是他不愿设伏,芸曦明白,自己猜对了,昨夜她想明白了御下之道,不能让臣下猜到自己的想法才是关键,所以俘兵必须要埋下。
芸曦起身,叫来了曹参:“曹将军,你去点兵,弓弩手五千,步军五千,随陈平先生出城设伏,记得,一切听从先生安排。”让自己出征,陈平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他从未想到的,眼前柔弱的身影竟让他觉得有几分恐惧,正要开口拒绝,芸曦伸手拦下了他:“先生不要拒绝,曹参是武将,还需要先生从旁指点,这次设伏不同以往,若是把握不好分寸,就会如先生所说,丹阳难破,所以只能依靠先生了。”芸曦已经这么说,陈平无法拒绝:“还请主公明示,要如何设伏。”
芸曦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离开木椅,在堂下转了几圈,踩在一块破碎的地砖上:“这块地砖已经破碎多时,我也清楚已经破碎,但总是无意间会踩上,先生可知为何啊。”陈平听后,冷汗直流,明白芸曦这是以地砖暗指他,清楚他有自己的心思,却又故意要用他,目的无非就是打压。明主是自己选的,陈平原想用计谋控制芸曦,让自己成为义军幕后之人,看来是他想多了。
陈平立刻跪下:“主公明鉴,陈平对主公赤胆忠心,一切听从主公号令。”芸曦的目的达到了,又挂起了温馨的笑意:“先生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感叹地砖罢了,先生多虑了。”见陈平依旧匍匐地下,不敢起身,芸曦怕耽误军情,伸手拉起了他,即便起身,陈平依旧颤抖。
芸曦平静的看着陈平:“先生设伏之时,只需要换个旗号就好。”听芸曦这样说,陈平恍然大悟:“主公机敏无双,若是换了旗帜,即便怀疑是我们设伏,只会更加深他们之间的猜忌,只是主公,用谁的旗帜为好。”芸曦笑着了指东边:“想必这养寇自重,坐看胜败,意图谋反的不止郢城郡守一人吧。旗帜就用这驻守大梁三月不出的章邯的,只有章邯,能加深他们的互相猜忌,樊哙他们的旗帜我也让用了章邯的旗号。”
陈平被芸曦的机智折服,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小心思,告退离去。芸曦意味深长的看着略显苍老的背影。
芸曦摇摇头,心中深思,还是雅沁好啊,心爱之人也一心为她,心中没有这许多顾虑,我虽身在郢城,但是虎狼环伺,还是东陵那简单的生活最好,只是可惜啊,再也回不去了。
大梁城虽远,特使几日奔波,也赶到了城下,见到的却是一片繁荣景象。距离巨鹿前线不足两百里,大梁的兵士毫无战意,城中百姓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丝毫没有被影响。
特使抬头看着空中的红日,苦笑道:“都说这章邯惧战,与叛军暗通款曲,却不知这大梁百姓在这乱世之中还能有一丝安宁,倒地孰忠孰贱啊,老夫看来,心中怀天下,眼中有百姓的才是忠臣吧。”
探子早就将特使将至的消息告诉了章邯,来人是个正直的臣子,不满赵高统治,才被派来,他也没有惧怕,早早在西门外等待。
这声感叹将章邯吸引过来,大笑道:“大人高义,心怀天下,末将章邯汗颜,如何能得大人如此评价。”特使见到章邯走来,回礼道:“世人都说,内史章邯是赵高走狗,却不知也是当世名将,携区区十万骊山囚徒,破陈胜叛军五十万之众,只是不知留在这大梁不前是何意啊。”章邯面容不改:“自然是如同传言一般,章邯怯战,与叛军暗通款曲,又不服王离靠祖荫上位,故而不战啊。”特使收起笑容:“或许是吧,你章邯多面,哪句真哪句假,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但这召令我还是要宣的。”说完,特使从怀中取出了召令,高声宣读:“内史章邯,居功自傲,有负朕恩,着暂交兵权于特使,携副将司马欣,即刻入帝都见朕,不得有误。”司马欣已经赶到身旁,打算劝说章邯,章邯却大笑:“特使大人,是来收我的虎符的吗?”特使决然的看着章邯:“我若是要收,你会给吗?帝都你又会去吗?赵高谋逆弑君,早就想除去老夫,只是想借你之手罢了,老夫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话音刚落,使者扔掉召令,拔出腰间佩剑,抵住脖颈:“章邯,老夫拜托你一件事,将老夫被你斩杀的消息传回帝都。”章邯正要冲上去阻拦,一道鲜血喷溅而出,章邯扶起了特使:“大人,你这又是何必呢。”特使奄奄一息的答道:“老夫家人都在帝都,还请内史大人帮我。”话音未落,已经气绝身亡。
章邯看着天边的红日西斜,感叹道:“帝都乌烟瘴气,忠臣本就不多,如今又死一人,帝国气数已尽。”看着身旁的司马欣:“厚葬大人,按大人所说,我章邯不愿归帝都述职,大人苦苦相劝,章邯一怒之下误杀了大人。”
红日落下,寒风萧瑟,忠臣殒命,天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