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曦的马车已经走远,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官道中,此时刘三的心情也跌落到了谷地,本来只是想趁芸曦不在,借着酒醉放纵一番,谁知道中了敌军计谋,损失惨重,不止与芸曦破镜难圆,军中兵士看他也是鄙夷的眼神,军中威望尽失,天下之大,却不知还能去哪里。
芸曦陷入无尽的哀伤和深深的自责之中,躺在芸晴怀中,更是无法释怀。过了很久,芸曦依旧静静的躺着,一言不发,面色惨白,空洞的眼神看着晃动的车顶。芸晴不想她将自己困死在悔恨当中,尽量欢快的说道:“姐姐,这些都是刘三的过错,你无需拦到自己身上啊,世上好人还是很多,姐姐若是不愿意,晴儿一直陪着你,在小院中沐浴晨曦朝露,午后花架闲聊品茗,黄昏看落日余晖,深夜赏月华如梭,就这样一辈子也是很好的。”芸晴的心意芸曦自然能体会到,此时只是微微点头,喃喃说道:“晴儿,你的意思姐姐明白,但你不懂姐姐是为了什么,算了,让我静一静吧。”车外的夏侯婴明白芸曦是在悔恨些什么,忍不住还是开口安慰:“二小姐,夏侯婴明白你是为了什么,你是在后悔若是当日见完怀王,收到樊哙的书信,立刻就赶回来,或许能够阻止这场惨败吧。但是小姐,事情已经发生了,况且你和刘三成亲已经半年,即便初始之时毫无感情,这么久的朝夕相伴,又怎能毫不在意,或许这是天意吧,勾践可以卧薪尝胆,小姐你怎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又能如何啊。”夏侯婴说的情真意切,句句戳中了芸曦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让她闭起眼神,陷入了沉思,很快就进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
梦魇在无休止的重复着平川城中的惨状,兵士们一声声的呼喊着主公,但芸曦却救不了她们,芸曦想要逃离那里,但不论怎么逃,面前都是沾满血污的脸庞,双眼期待的盯着她看,但又一个一个倒下,倒下前仍呐喊着主公,相信着自己,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助的在梦魇中徘徊,孤寂绝望的哭泣。
马车在道路上缓缓前行,朝阳的晨曦抚慰着大地的疮痍,也温暖了马车中的伤痛和孤寂,清脆的流水声唤醒了沉寂在梦魇中的芸曦,看着身旁熟睡的妹妹,微微的笑了笑,不愿打扰。轻轻的拍着门板,示意马车停下,夏侯婴打算搀扶她下车,芸曦摇摇头,轻轻跳下了马车,或许是身体与内心一般,失去了希望的力量,竟跌倒在了翠绿的青草之上,没有伤痛,只闻到了芳草的清香。夏侯婴想去扶她,芸曦摆手拒绝,用尽全力才站了起来,口中轻声说道:“想必战死在郢城的兄弟也希望有人能够拉他们一把,到最后却只能绝望的倒下,再也无法站起来,我这又算什么呢。你就在这里看着马车,守好晴儿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翠绿的青草,奔腾的溪流,繁花似锦,蝶舞蜂鸣,但芸曦体会不到丝毫的惬意自在,步伐依旧沉重,踏着蜿蜒的前路,迷茫的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面前有一个少年,奋力的想把缆绳套在黄牛的脖颈上,但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成功,累得是气喘吁吁。黄牛觉得自己胜利了,鄙视的看了一眼少年,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肆意的啃食着足下的青草。
芸曦见到这情景,乱世之中竟然还能如此肆意,微微的笑了笑,暂时忘却了心中那份深埋的懊悔,静静的走了过去。俯身看着面前气喘吁吁,还有些生气的少年:“需不需要我帮你啊,你一个人怕是不行的。”那少年回头,见是一位清秀貌美的姐姐,只是脸庞格外惨白,小脸有些微红,羞涩的低下了头:“姐姐好漂亮啊,怎么脸上这么惨白,是没有休息好吧。”或许自己真的是过分沉溺在哀痛之中吧,连面前的放牛少年都能一眼看出,芸曦笑了笑:“姐姐没事,或许只是没有休息好吧,告诉姐姐,要怎我帮你呢。”谁知那少年却只是摇摇头,看着芸曦的眼中散发出坚定的光芒:“姐姐不用担心,我就在这里歇息一会,等它吃饱了,也就不会警惕我了,到时候轻轻松松就能挂上绳子,把它带回家。”原来是这样,现在黄牛胜利了,它正在肆意的吃草,享受着美食,也会忽略身后的少年,在它不注意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能抓住它。
黄牛已经吃了很多青草,少年起身,悄悄的来到它身后,轻而易举的就拔绳子套在了黄牛的脖颈,随后他纵身一跃,翻上了黄牛后背,虽然不情愿,黄牛已经没有办法,只能驮着少年离开。少年回头看着芸曦,灿烂的笑了笑:“姐姐再见。”芸曦目不转睛的看着离去的少年和黄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了车辙的声音,夏侯婴和芸晴已经过来寻她。芸晴立刻下车,拉住了芸曦:“姐姐,你在看什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芸曦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一个放牛的少年。”芸晴有些不明白:“我们家那么多牛马,也没见你看过,放牛少年有什么好看的。”芸曦亲昵的看着芸晴,手指戳了她的额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他教会了我很多。”芸曦又恢复了姐姐的模样,芸晴十分高兴,也朝远处望去,好奇这是个什么少年。
芸晴扶姐姐上了马车,自己也轻松跳上。芸曦开口说道:“走吧,我们回平川。”没想到芸曦改变主意了,夏侯婴也放下心中大石,不多话,立刻调转车头,向南边走去,生怕芸曦反悔一般。
马车已经远去,完全消失了踪影,只留下空灵的车辙声和轮印。远处的岩石之上,黄牛忍不住叫了一声,少年和一位文士站在黄牛身旁,正是那日离开平川的陈平,此时正面带笑意的看着远处的车辙印。
童子还是忍不住发问:“先生,刚才那位温婉美丽的姐姐就是你要投的明主吧,既然来了,你为何自己不去见她,却让我演这出戏,说是要提点于她呢。”陈平背过身去:“芸曦小姐长于行军布阵,奇谋制敌,这是阳谋,而我精于洞察人心,内部破敌,这是阴谋,我若是此时前去投效,多半难被重用,但也不能看她沉溺痛苦,难以自拔,毕竟明主难觅啊。”童子更加不懂,追问道:“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义军几日前惨败郢城,为何就不是好时机了,那好时机是什么时候啊。”陈平转头神秘的笑了笑:“好时机自然就是芸曦小姐明白不是所有的困难都是奇谋兵阵能够解决的,等她久战郢城不下的时候,就是老夫出山之时。”童子嘟囔着嘴:“怕你是等不到了,或许过两日郢城就会被她拿下。”陈平自信的摸了摸胡须:“那是必须要拿下的,只是不会长久,郢城郡守还有五万大军,丹阳城破是早晚的事情,等他转头回来,义军只有撤退这一条路可走,以我对郡守的了解,他一定会进攻平川,芸曦小姐智谋超绝,退敌不是难事,但若想再入郢城,也是不可能的,那时就是老夫最好的时机了。真是不知道,当时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蠢才,收为童子。”少年也不生气,笑呵呵的答道:“我变成了蠢才,都是因为先生太精明了。”陈平听后作势要打他:“别以为老夫听不出来,你是在讥讽老夫阴险,抬高自己品行高洁,看我不打死你。”童子也不理会,骑上黄牛,笑着朝远处跑去,山间只留下二人的笑声。
太阳已经落下,大地又恢复了寂静,蜿蜒崎岖的官道上,有一辆马车孤零零的驶来,并不着急,却也不觉得悠闲。
曹参正在城门处看守,见到那辆昨日离去的马车归来,空荡荡的心中又有了坚实的根基,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急切的跑过去,而是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等待马车到来,周围的兵士也都学着他的模样,期待马车能给他们带来希望。
马车在曹参身旁停了下来,车中响起了芸曦的声音,坚定而果决:“曹将军叫上樊哙,把能战的兄弟们都聚到县衙门前,我有事要说。”曹参领命,立刻去聚集兵士。芸晴奇怪的看着芸曦:“姐姐,自从回来,感觉你就不一样了,这么晚还要聚集大家,是要回东陵吗?但是有不少人受伤很重,这么远的路程,怕会挺不住的。”芸曦摸了摸她凌乱的发丝,笑着说:“想不到晴儿也学会为他人着想了,姐姐不是要回东陵,而是要入郢城,把逝去弟兄的尸身夺回来。”夏侯婴立刻劝阻:“小姐,五千兵士也是惨败而回,如今我们能战之人不足一千五百,去了就是送死啊。”芸曦变得眼神凌厉:“那放牛的少年指点了我,此时的郢城必然猜不到我们会攻城,一定会成功的,你留下来照顾好晴儿,过几日我就回来。”芸晴摇摇头:“姐姐,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带夏侯婴,那谁来驾车。”芸曦看了一眼车外士气低落的兵士:“哪里还需要马车,我与兵士一同前往,骑马就好,哀兵必胜。”
曹参聚拢了可战之兵,早已在县衙门外聚集等候,见到芸曦马车已到,全部跪下,大喊主公,呼喊声尽显沧桑雄壮。
芸曦下车,缓缓走上石阶,看着面前俯身跪下的兵士:“弟兄们,前日之败怪我没能早些赶回来,对不起死伤的弟兄们,但是这个仇我们不能不报,死去袍泽的尸身还留在郢城,我们不能不安葬,我有意再攻郢城,只是不知道弟兄们还敢不敢再去,或许是有来无回,若是有谁不愿,此刻就可以回东陵,我吴芸曦绝不勉强大家。”兵士们都不抬头,已经跪着,只是手中的兵刃被捏得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家眼中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樊哙大声喊道:“主公,前日惨败,我樊哙没能参战,这是耻辱,今日即便陈尸在郢城门外,也定然是要去的。”樊哙的大喊点燃了沉寂的兵士,齐声呼喊着必胜,一时间平川城外的河流都涨起了波涛。
芸曦见到原本低落的士气已经被激发,兵士们斗志昂扬,信心大增:“大家立刻随我出发,明日太阳升起之时,我们一定要站在郢城城墙之上。粮草辎重也不用携带,郢城的粮仓就是我们的粮仓,立即出发。”
芸曦走到夏侯婴早已准备好的战马前,抓着缰绳,纵身上马,兵士们也被芸曦的无畏感染,眼神中只有对胜利的渴望。兵士们跟着芸曦一同出了城,向北前进。
刘三自觉无颜留在平川,就藏在三十里外的树林之中,就是在那里遇到的戚婷儿。他置身此处,感觉不到半分温存,满满的都是悔恨,原本前路光明,都被这戚婷儿给葬送了,失去了芸曦的信任,没有了兵士的爱戴,就算是再回去泗水巡河也是不可能了。回想当日的情形,戚婷儿眼中的柔媚尽是算计,刘三悔恨不已。
深陷其中的刘三听到有马蹄的声音,还以为是郢城军队要去偷袭,打算回平川报告,希望能凭借此功劳求芸曦留下他。跑了没多远,正巧遇见芸曦带着兵士前来,惊慌失措的刘三摔倒在芸曦马前,满脸忏悔的看着芸曦:“夫人,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赶我走,只求能留下,给夫人做马夫都好。”此时的芸曦早已没了恨意,看他就和陌生人一般,毫无情感的说道:“刘公子,请你让开。”这话说的如同万载寒冰一般,刘三也愣在原地,原本伸出拉扯芸曦的手也停在了空中。曹参走了过来:“主公,时机稍纵即逝啊,切忌在此地停留。”芸曦点点头,看着面前始终不愿离去的刘三,毕竟曾经也有过举案齐眉的日子,虽然不长,芸曦也不忍过多为难,从身后拔了一把长刀,扔在地上,叹息道:“刘公子,想我原谅你那是不可能了,若是想我留下你,那就去把那奸细的头砍下来,祭奠在郢城逝去的弟兄们,此刻还请你让开。”清脆的撞击声惊醒了被冰封的刘三,他很清楚芸曦,裂痕是不可能修补的,只要能留下他,以后就有补救的机会,只是要杀了戚婷儿,他是于心不忍的,但是样子得做。刘三立刻捡起长刀,朝平川跑去。樊哙啐了一口:“姐姐,这刘三一定不会舍得动手的。”芸曦平静的说道:“无所谓,我只不过想他让开罢了,走吧。”战马又向北前行。
刘三跑了几步,原本想转身跟着芸曦,看看有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但他没有见到夏侯婴,那芸晴也必然不在,还是担心戚婷儿安危,继续朝平川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