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曦在石桌前静坐一夜,仿佛与深夜的寒凉相融,虽是初夏,发丝竟也结出薄薄的一层寒冰,一动不动,或许这笼罩在桃花源深处的丝丝凉意,都是源于这颗绝望冰冷的心。
房中熟睡的雅沁竟也感到周围的凉意,不自觉的蜷缩着身体,好像又回到了凌虚潭边的茅屋之中,芸曦的苦痛,勾起了她尘封已久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幕幕都重现在了梦境。
晨曦初现,逐渐赶走了夜晚的寒意,雅沁从痛苦绝望的梦境中苏醒,但身旁并无芸曦,看着窗外逐渐光亮的桃花源,或许芸曦已经醒来,自己在屋外散心,雅沁惆怅的摇摇头,穿好衣裙鞋子,推开木门,走出屋外。
一阵微风袭来,夹带着刺骨的寒意,雅沁看到,芸曦正坐在石桌前,一动不动,微微低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雅沁怕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急切的走到她身后,关切的问道:“芸曦,你怎么坐在屋外,虽然已经日出,还是会着凉的。”芸曦并未回头,淡淡的答道:“寒凉吗?我已在此静坐一夜,为何没有丝毫察觉,或许是我的心比这方桃源更加寒凉吧。”这句话说出了无尽的沧桑和落寞,雅沁清楚,只有内心真正的绝望,才会孕育出这样的冰冷,因为她曾经也体会过。雅沁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坐在芸曦身旁,感受她的寒意,体味她的苦痛,希望自己还留有一丝暖意,能燃起芸曦已经熄灭的希望。雅沁原本想伸出手,让芸曦能够感受到自己,但眼前这绝望落寞的背影,令她的手停在空中,始终未能落下,最后在叹息中收回了伸出的手掌。
过了许久,宛若雕塑一般的芸曦抬起了头,看着天边的已经升起的红日,淡淡的说道:“雅沁,我没事,谢谢你。”虽然芸曦就在身旁,但是这声音仿佛在千里之外,雅沁内心颤抖,静静的看着忧伤的背影,眼中含着泪珠,一句话也说不出。
远处想起了脚步声,有个人影朝木屋走来,雅沁清楚,是送饭食的船夫来了,原本想着若是有精美的点心,或许芸曦会暂时忘却这些,却不知芸曦竟然回头,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眼角挂着已经结出冰晶的泪痕:“雅沁,我们走吧,对不起,我得离开吴郡了,想了一夜,依旧是放心不下。”此时的东陵就是龙潭虎穴,雅沁怕她再受伤害,打算阻拦:“芸曦,留在这里几日,我陪着你,何必回去趟这浑水呢,刘三那人,忘记了就好,以你的品貌智慧,何必在意那人呢。”芸曦苦笑着点点头:“你说的我又如何不懂,我回去不是因为刘三,那人已经与我再无瓜葛,只是沛县东陵的弟兄,跟着我出生入死,无论多么艰难,依旧没有舍弃背离,我怎能丢下他们啊。”芸曦的话雅沁有些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即便刘三和戚婷儿缠绵悱恻,又和东陵的将士们有何关联。”芸曦明白,如果雅沁不了解她的决心,是不会放心让她离开的。芸曦轻声叹息:“那郢城郡守诡诈多谋,我猜测这戚婷儿不过就是他美人计的棋子罢了,刘三此人好大喜功,即使不是因为戚婷儿,多半也会中计。信中已经言明,戚婷儿是跟随郢城逃难百姓一同来的平川,而且逃难百姓络绎不绝,这郡守素有贤名,即便真是缺少军粮,也不会纵容手下掠夺百姓的,况且百姓艰难,又能抢来多少 但是这刘三未必能想到这么多。郢城郡守必然是接到命令,要他北上攻取丹阳,只是怕我趁机偷袭,打算用计诱使刘三主动进攻,断了背后的威胁罢了。所以我必须要回去,不然定会一败涂地。”雅沁明白芸曦去意已决,点点头,拉上她,朝桃花源外走去。路上遇见船夫,雅沁淡淡的笑了笑:“麻烦大哥送我们回去了。”船夫不敢多问,驾船送二人回了吴郡。
夏侯婴早已在码头等候,他明白芸曦,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果然,木船驶来,粉红衣裙旁站着的正是来时那一袭白衣,不过此时已经不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成了眉头紧锁,周身寒凉的绝世风华。
夏侯婴接上了芸曦,马车朝城外赶去,就在城门口,卫兵拦住了马车,夏侯婴正要解释,身后响起的极速的车辙声。车内芸曦笑了笑:“果然她还是不放心,那就再等等吧。”
来人正是雅沁,马车到了城门,立刻推开布围,也不用王大姐搀扶,自己跳下了马车,手中提着个竹篮。芸曦走到她身前,接过竹篮,递给了夏侯婴:“你还是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也想见你,我真的没有信心,或许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雅沁焦急的打断了她:“芸曦是骄傲自信的,智谋无双,算无遗策,我面前的到底是谁,你不是她。”看着雅沁认真的样子,芸曦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是我心急了,不到最后怎么就放弃了,不过我说的是心里话,这次我真的没底了,当日刀斧加身也没有怕过,今日是真的心慌,或许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了。”雅沁泪珠落下:“一定不会的,不管在哪里,我们一定会再见的。”芸曦点点头,上了马车,马车才走了两步,车中发出了芸曦的声音:“是的,若是我们真能再见,我希望是在咸阳宫中。”雅沁止住了哭泣:“你说的对,一定是在那里,到时候天下太平,一定要陪我在这桃花源多住些日子。”一定二字也在芸曦嘴边徘徊了很久,直到最后还是没能吐出。
雅沁看着已经消失的马车,依旧不愿离去。王大姐拉着她的手,冰凉透骨,安慰道:“她虽然已经走远,但你们却没有分开,很快就能再见的。”雅沁看着王大姐,坚定的点点头,软弱的她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坚定。
黄昏将至,刘三带领平川的五千兵士已经到了郢城十里之外,就连刚收编的降兵和才来几日的百姓都全部带上,只留下十数人看守樊哙,眼前巍峨雄关他是势在必得。
曹参拍马赶到了刘三身旁:“将军,此地离郢城只剩十里,还是谨慎些好啊。”刘三笑了笑:“你们是跟随夫人久了,她的谋略没学到半分,怎么只学到了夫人的谨慎,当日沛县城下,你的勇猛都忘记了。”面对刘三的冷嘲热讽,曹参并未表现出半分不满,还是继续劝谏。刘三有些不耐烦,阴沉着脸:“你以为本将军是草包吗?别人说什么都相信,昨夜派你去点兵之后,我就派了几个探子,多半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在此处等一等也无妨,让大家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准备攻城。”曹参接令,回去节制兵士。
天色又昏暗了几分,突然出现了几个乞丐打扮的老者,正是刘三派去的探子。
刘三见他们安然无恙的回来,信心大增,问道:“如何了,郢城之内,是否如同那些难民所说啊。”为首的人先行礼,然后答道:“启禀将军,我们天亮前就到了郢城门外,那时城门紧闭,只有几十个老弱兵士守城,极为松散,还隐约听到了城门之内有百姓呼喊,日出之时,城门打开,立刻就有几十个百姓出了郢城,朝南离去。”刘三点点头:“我带兵前来,路上也见到了不少逃难的百姓,城内情形如何。”那人答道:“将军,说来也奇怪,郢城逃离了那么多百姓,但我们打算进城之时,守城兵士拦住我们,问了许多,我们只说家乡遭了水灾,良田尽毁,只能背井离乡逃难,听说郢城富庶,打算找个生计,但是守城兵士不情愿我们入内,最后还是把剩下的半块烧饼给了他,才放我们入内。他们应该是军粮不足,那烧饼我们自己也难以下咽,守城兵士却吃的很香。等我们入城,原本打算四处看看,确实家家房门紧闭,那个兵士也一路盯着我们,最后借口寻不到生计,才跟着等候的难民一同出城离开。”此时曹参赶来,汇报兵士情况,刘三拉住他,大笑道:“你还在怀疑是圈套,探子回报,入城之时,守城兵士百般刁难,不许入城,入城之后街道萧索,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还一直盯着他们,直到离开。试问,若是圈套,他们不应该城门打开,欢迎我们派人打探吗?怎会如此小心,照你这般谨慎,不是就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了,不要学樊哙,跟着本将军,一样能够建功立业。”刘三说的洋洋得意,话中带有拉拢的意思。郢城中发生的一切,确实不像是圈套,只是这一切都来的太顺利了,曹参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刘三看出曹参面色更加严峻,心中不悦:“看来你跟这天大的功业无缘,还是回去吧。”曹参并未离开:“将军,末将还是觉得应该谨慎,瞻前不顾后是兵家大忌,郢城郡守是宿将,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请将军给我两千兵士,守在城外,若是有埋伏,多半在城外,到时候我守住城门,将军也能撤离,还请将军应允。”刘三显露出了几分怒气,盯着曹参,过了许久,见他仍未有丝毫胆怯,叹了口气:“罢了,你说的确实是万全之策,这郢城之内空虚,本将军带领三千兵士足矣,你守好城门,为本将军庆功吧。但是这攻下郢城的功劳,你却没有半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曹参点点头:“末将不敢居功,在城外等候将军凯旋。”刘三怒气冲冲,扔下一句:“愚不可及,希望你不要后悔。”带着三千兵士朝郢城奔去。曹参看了一眼东方:“主公,末将无能,无法劝阻将军,只有这个办法,希望是我多虑了。”大手一挥,带着剩下的两千兵士,缓缓的跟在了刘三军队的身后。
藏身在郢城外山林之中的俘兵一直在观察着一切,身旁的副将问道:“郡尉大人,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郡尉也有些为难:“确实,这些叛军确实是中计了,但又好像没有中计。城内的一千守军自然无力抵挡三千兵士攻城,况且安排是接战之后,立刻后退,最后退守郡守府,意在拖延时间,我们这里的四千兵士从后偷袭,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困死在郢城之内,不过他们留下两千兵士,我们即使能够击败,城内的叛军也已经撤出,最多只能将他们击败,若是想让他们全军覆没,已是不可能了,真是可惜啊。”副将已经明白,点点头:“大人的意思是按照原先计划,叛军入城之后,我们断他们退路吗?”郡尉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争取最大战果吧,经此一役,至少叛军不敢再觊觎郢城,等将军携大胜之兵归来,再南下平了东陵叛乱。”
刘三到了郢城城下,一鼓作气攻城,没想到大成兵士如此不堪一击,接战之后,略微抵抗,立即撤退,只一刻钟,就攻破了城门,刘三大喜过望,骄傲的打算纵马入城,享受马踏城门的快感。曹参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圈套的预感愈加强烈,扔下身后兵马,飞奔到了刘三身后拉住了他:“将军,我们还是撤吧,即便是老弱病残,守备空虚,大成兵士气吞天下,席卷六国,怎会接战后立刻败退,其中必然有诈。”刘三不屑的看了一眼郢城二字,回头阴阳怪气的看着曹参:“这里是故国旧都,自从哄骗怀王入武关,杀神奇袭,这郢城已经失了百年,如今我刘三,以一介布衣,兴起义兵,夺回这失了百年的故都,功绩可昭日月,怎会就此止步。难道你曹参还是不忘自己帝国将军的身份,此时帝国已经是腐朽不堪,或许你本就是帝国名将呢,这郢城郡守只是徒有虚名罢了。”说完之后,刘三带领三千兵士扬长而去,只留曹参一人,风中颤抖。
曹参看了一眼郢字牌匾,心中苦笑,难道我真是名将吗?将军这样说我真是无言以对了,只愿不要辜负了主公信任,不要害了托付性命的弟兄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