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平川县城已有五日,加之大雨停歇,阴云放晴,城门口看守的兵士已经开始晾晒潮湿的衣服,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郡丞跟随文士步履蹒跚的到了城门口,见到兵士们的样子,忍不住嘲讽道:“大人啊,我们昨夜在东陵血战,兄弟们死伤了近九成,想不到百里之外的平川,竟然如此惬意自在啊,真是羡慕啊。”文士面上有些挂不住,并未搭理郡丞的嘲讽,步伐沉重中带着怒气,走到兵士面前,那人正背身搭着木架晾晒,并未觉察身后有人。原本文士是想一脚踹在兵士的屁股上,却又有些失了风雅,怒骂道:“你们这是打算解甲归田了吗?我在你们身后这么久,居然无一人能够觉察到,若是敌人来了,这平川县还守不守,怕是郢城也要丢了吧。”兵士没听出是文士的声音,依旧背着身子晾晒,笑着摇摇头:“你没事紧张个什么,这连续月余的梅雨终于放晴,难得这么好的天气,不晾晒衣服,说那些丧气话,大人就在城外驻扎,他都不怕,你怕个什么。”文士气得浑身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校尉见到这样的情景,讥讽的笑了出来,文士回头,怒气冲冲的盯着他,郡丞赶忙制止,微笑着表示歉意。文士身后的书童实在看不下去主人如此受辱,骂道:“大人在城外驻扎?怕是大人到了你们身后,你们也是不知道吧。”这话味道不对,兵士小心的回头看去,正是青衣长衫,立刻吓得跪下求饶。文士见到,实在不想过多纠缠,摇摇头:“罢了,毕竟梅雨月余,我也不想责怪你们,但是既然守城,就不能三心二意,需知危险随时可至啊,别到时候命没了,才知道后悔。我带东陵来的人去见将军,你们好好守城。”听到这话,兵士们哪里还敢继续晾晒衣服,立刻拿起长枪,站在城门两侧,直到文士他们全都进城走远,才敢舒口气,擦拭额头的汗珠,看着那远去的青衣长衫,希望别在将军面前告状才好。
原本以为将军驻扎的县衙会好些,谁知更是不像样子,守卫的兵士喝得醉醺醺的,靠着手中长枪,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文士见到,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不过摇摇头,叹了口气,朝县衙内走去。
将军一人坐在木桌前,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身旁还有很多喝光的酒坛,有些静静的躺着,还有些不知朝何处滚动。将军醉醺醺的在饮酒,直呼没意思,抬头看见文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人,笑着起身,拉着文士说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本将一人喝得无趣,你正好陪本将多喝几杯,今夜也别回去城外吹风了,就留在县衙。对了,你身后这两个是什么人啊,看样子,怎么这么落魄,不会是乞丐吧,反正本将酒菜吃不完,就赏他们一些,都坐吧。”文士轻叹一口气:“将军好雅兴,可惜我不擅饮酒啊,这两位也是逃命一夜,刚到的平川,怕是也没这心情啊。”将军满身酒气,醉醺醺的盯着二人,眼中尽是好奇的打量:“逃命一夜?这平川有你我坐镇,比湖面都平静,何来逃命一说,大人,你别打趣本将了,我知道,你看本将有酒有肉,你吹着寒风,心中不快,那就回来,何必话里夹枪带棒的。”将军面色不快,吓得郡丞低下头,不敢看他,文士却只是笑了笑:“将军,我可没有开玩笑,更不是因为心中不快才这么说的,这两位是东陵的郡丞和校尉,昨夜与叛军血战,他们二人艰难逃出,东陵守军死伤九成,只有几十人逃出,故而逃命一夜至平川并不是说笑。”将军此时酒意去了大半,转身盯着文士:“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叛军拿下了东陵,怕是很快就会来平川了吧,那你怎么还在这里,赶快布置防御才是正事啊。”文士点点头:“将军说的是,我来见您也是为了平川之事。刚才在城外军帐,听兵士说河水清澈平缓,我觉得事有蹊跷,亲自去查看,果然河水清澈平缓,与前几日的奔腾之势大为不同,故而来见将军。”将军听后,笑了笑,指着县衙外明媚的阳光:“你太谨慎了,前几日确实大雨连绵,这两日放晴,河水平缓清澈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这叛军已在东陵站稳脚跟,却是不得不防啊。”文士点点头:“将军所言极是,我们携带的粮草辎重本就不多,只能支撑一月,如今已经过去五日,加之河水之事,本官觉得还是退兵最为稳妥。”听见退兵二字,郡丞着急的抬起头,原本以为是来劝战,却不知竟要退兵,那自己在东陵十年耕耘布置就会付之东流,壮起胆子说道:“将军不可退兵啊,此时叛军虽然完全占据东陵,但也伤亡很大,若是将军立刻出兵,定然能破东陵,诛叛军,建立不世之功,日后必然是封侯拜相啊。”郡丞言辞恳切,将军听后也有些心动,他也不想待在郢城只是个小小的将军。文士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立刻劝阻道:“将军,千万不能大意,郡守命我二人是占据平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接战,孤军深入是大忌,绝不能听那人乱说,他是为了自己在东陵的根基。”郡丞没想到被一眼看穿,身体颤抖了两下,退到一边,再不敢多言。将军被拉回了现实,点点头,怒指躲在墙角的郡丞:“先生说的没错,郡守让我只是驻守平川,差点着了你的道。”文士点点头:“将军,我们驻守平川,原本就是为了和东陵互为犄角,如今东陵已失,叛军随时惨重,也无力觊觎郢城,留在这里空耗钱粮,还是退兵吧。”再次听到退兵,将军已经有了几分怒气,盯着文士,加重了语气:“先生,劝郡守驻守平川的是你,才过五日,要求退兵的还是你,你到底是何居心啊。本将可是接了军令的,本将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要害我吗?”
文士退后两步,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将军也是面色阴冷,但是郡守的礼遇让他不得不继续劝阻:“将军,如今陈胜叛军已至蓝田,帝都的大人们定然会全力抵挡,怎会让他们肆虐关中。叛军袭丹阳,是因为守军大意,破武关,是因为援兵未至,但是蓝田不同,丞相一定会怕可靠大将携重兵驻守,叛军必不能破,叛军粮草不足,无力相持,若是叛军中有智谋之辈,此时定然会分兵奇袭东北方向的雍城,越过蓝田,直击帝都。若是这样,叛军分兵,顷刻可破,到了那时,帝都的大人们一定会下来,让郡守带兵北上,击破丹阳,围困叛军在武关,与帝都大军前后夹击,叛军定能平定,将军又何愁没有军功啊。”文士说的字字在理,但在将军听来,这些都是坑害他的鱼饵,伸手指着文士,阴冷的说道:“陈平,你为何三番五次劝我退兵,难道不知道这是有违郡守军令的,别说什么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你就是要害我。你本是臭名远扬之辈,在家乡也是贪财好色之徒,盗窃钱财,背兄偷嫂,大人见你有些才华,不在意你的品行,礼遇待你,没想到,你为了谋夺兵权,要害我,怕是日后还要害了郡守大人吧。”陈平听后冷汗直下,没想到将军会这样看他,平缓了躁动的心境,再次恳求道:“将军误会我了,我陈平口碑不好我不掩饰,但是大人礼遇待我,怎会坑害大人,只求将军相信我一次,退兵吧。”将军实在忍无可忍,拔出了长剑抵在陈平脖颈,阴笑道:“与其等你害我,不如我先除了你。”眼见长剑就要落下,陈平也放弃了劝说,双眼灰白无神:“将军,你若是杀我,如何向大人交代,若是大人认可我说的,必然也会处置了将军,不如将军放我离开平川,我亲自向郡守大人陈情,若是大人支持退兵,自然会有将令的。”长剑停在了脖颈半寸处,将军想了想,若是这样,自己横竖不亏,真要是杀了陈平,回去后自己也是难以交代,只能不情愿的收回了长剑,放陈平离开。
县衙旁是县库,里面存放着粮草辎重,大门敞开,守备松懈,又多了几个人在周围走动,这一切都被童子看在眼中。
见到陈平目光有些呆滞的走了出来,童子正要询问,却见他摇摇头:“速速收拾行囊,其他的不要多问。”童子指了指不远处盯着县库的几个陌生人,陈平也不去看,点点头:“不必多言,我都清楚,速速离去。”
出了平川县,新鲜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陈平看着青天红日,感叹道:“真该早些出来走走,困在这牢笼太久了。”童子一直在摆弄背上的行囊,气愤的说道:“先生,这行囊也太重了,怕不只是些路上的干粮吧。”陈平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平川县:“那是自然,虽然要走,我也不能坏了陈平这贪财好色的名声啊,顺走些财物,也在情理之中。”童子问道:“若是这样,先生不怕将军去郡守那里告状吗?”陈平闭眼,猛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摇摇头:“谁说我要回郢城了,大人虽然礼遇待我,却并非明主,这帝国天下早就摇摇欲坠了,郡守妄想扶大厦之将倾,又怎能不败啊,大势所趋,若要有所作为,必要顺势而为啊。”童子有些不懂,疑惑的看着陈平:“先生,郡守并非明主,那谁才是啊,我们要去哪里?”陈平神秘的笑了笑:“明主啊,或许只在百里之外,她能有这样的谋略,必能还天下太平,只可惜啊,终究是个女子啊,托付终身之人也不可靠,多半命途多舛。不过老夫能奉她为主,此生也算无憾了。”童子点点头,似乎明白了,指了指身后,说道:“先生说的就是东陵的吴家二小姐芸曦吧,但我们这是往东北而行啊,这叫背道而驰吧。”陈平笑了笑:“几日不考究你,学识见涨啊,好事好事。我朝东北,原因有二,其一,郢城在这边,必须这样走。其二,我此时去投奔,几时才得重用啊,若是说破她的谋划,怕会直接砍了我,不如等平川城破,她在郢城下受阻,我在前去,犹如神兵天降,必得重用,不说了,还是赶路要紧。”二人说说笑笑,一路北行。
蓝田本是平原谷地,有余百年前乾国国君受辱,滞留大成,屈子愤怒,携举国八万哀兵,一路攻破武关,直至蓝田大战,虽然大成用计破了屈子大军,但也令咸阳宫震动,后依托谷地,修建了蓝田堡垒,防卫帝都东南,此时章邯大军已至蓝田,与陈胜十万大军相持了几日,虽然互有胜负,但是蓝田堡垒毫无破绽,陈胜大军不能寸进。
营帐之中,陈胜气急败坏的砸着东西,身旁人都不敢劝阻,吴广和孙关走了进来:“大王,现在我们被阻蓝田关下,粮草已经所剩不多,章邯只守不战,就是为了耗死我们,不如退兵吧,先退回武关休整,再图他计。”陈胜双眼通红,盯着吴广:“退兵,我们原本就是为了破帝都,封侯拜相,此时若是退兵,军心崩坏,还不如束手就擒。”陈胜说的没错,吴广也无力反驳,只能是唉声叹气。孙关盯着面前的地图,突然心生一计:“大王别急,我有个办法,不如我们佯装与章邯在蓝田对峙,派一奇兵直击东北的雍城,若是破了雍城,进可直击帝都,或是两面夹击,破了章邯的十万骊山囚徒,退可直取关中平原,那里可是大粮仓,只要我们守住蓝田营寨,即便是对峙数年,粮草也是足够的,到时候拖死的就是章邯了。”陈胜赶忙查看地图,确实和孙关说的一样,大笑道:“事不宜迟,你二人携五万兵士,尽快拿下雍城,耗死这个可恶的章邯。”吴广本不想带这么多兵马,打算说什么,孙关立刻把他拉出了营帐。
吴广面有不悦,斥责孙关:“你也清楚,蓝田才是主战场,大王分你我一半兵马,万一撑不住章邯猛攻,你我也是瓮中之鳖。”孙关摇摇头:“你说的没错,但是这章邯不是之前遇见的酒囊饭袋,若他早已料到我们会攻打雍城呢,若是兵马太少,我们又如何东去。”吴广疑惑的看着孙关,孙关点点头:“你猜得没错,若是攻打雍城不利,蓝田大军必败无疑,大王不愿退守武关,即便退守,郢城兵马一定会落井下石,一但丹阳再破,武关孤城,前后夹击如何能守,不如转战定原关,一但破关,就能和关东六国大军和路一处,也能多分些好处。”吴广看了一眼帐中的兄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陈胜大营调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章邯的耳中,身旁的副将笑着说道:“将军真神人,他们果然开始调兵,若不是前两日已经偷偷派去了两万人马到雍城,还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章邯点点头:“他们粮草不济,攻打雍城也是无奈之举,不然就是死路一条。司马欣,你速去雍城坐镇,记得告戒兵士,绝不能接战,雍城无法设伏,只能守城,他们粮草不多,固守几日就好。”司马欣问道:“大人,若是他们退兵是否追击。”章邯摇摇头:“困兽犹斗,他们若是攻城不下退兵,必然是诱敌之计,不可理会,让他们内讧,我在蓝田破敌。”司马欣再问:“若是他们回兵蓝田,军力相当,大人恐怕难以破敌啊。”章邯神秘的笑了笑:“内讧已起,他们又怎会再回蓝田,一定是东去,只要守住蓝田就好,其他的不关我的事。”司马欣崇拜的看着章邯,很快又有了些犹豫,这一切被章邯看着眼里,笑道:“你是怕帝都的大人说我养寇自重吧。那你觉得王离为何不出兵,回了帝都,轻了,你我兵权被收,再回去修陵寝,重了,李斯就是榜样。鱼跃龙门,本将再不会回去了,养寇自重又何妨,他们能拿你我怎么样呢。”司马欣佩服的看着章邯。
蓝田关外,暗潮涌动,不只是两军的对垒,还有主将之间的嫌隙,一切都预示着更大的震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