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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回 陷缠斗大小姐虎口遇险 遇偷袭狄汉臣身负重伤

黑水镇。

聚云庄就在黑水镇的东南角,倒是一处绝佳秒地。在这个宋夏交界的小城镇上,竟然有这么一间饭庄酒楼,倒是蛮稀罕的。

不过,在黑水镇这个神奇的地界儿,确实也需要聚云庄这样的酒楼存在。这大宋的,大夏的,甚至还有辽人、回鹘,商贸往来频繁,哪里落脚方便?没有聚云庄还真的没了去处。

此刻,一黑衣人坐在聚云庄一处叫“闲云”的阁子内,气定神闲。

他收到线报,今日有人去了李元昊的项上人头,要来受赏。

这黑衣人喝着小酒,心内明镜似的,什么李元昊的人头,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就靠夏竦那诱格悬赏的小伎俩,怎会就真的能取李元昊的人头?

不过,从西夏来的消息,似乎那李元昊真的中了毒,现在西夏朝内大乱。

黑衣人得了夏竦令,前来聚云庄守候。他觉得此处便是一陷阱,怎可能如此之顺利,那鹰隼般的人物,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不过,越是如此,越是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他倒是想看看这西夏国怎地带来李元昊的头颅。

金樽玉醑酒,醉笑看吴钩。

持觞风满座,须臾斩寇首。

黑衣人喝了一口杯中的玉醑酒,不由地随口吟出一首诗。吟罢自嘲地笑笑,都怪平日里跟着那帮夫子,学得这般酸腐,还吟诗作对,真是狗屁不通。

正思忖着,忽闻屋外有了动静,帘子一动,但见厮波引了男女二人进屋。黑衣人定睛一看,那脸面似乎便是之前打过照面的陆瑚、陆珊兄妹二人。但是那举止似乎又有点可疑,他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但是,这兄妹二人似乎跟先前所见略有不同。

他一直都不太赞成夏竦豢养农人,诱格悬赏的计划。一方面是农人眼界窄,盯着悬赏那点蝇头小利,所谓利令智昏,何况本身就智慧不足的农人呢?若是因此送了农人的性命,那也是朝廷命官草菅人命。另一方面是,民间豢养杀手组织,这本也不符合朝廷身份,不论这杀手是什么人组成,这种行径无异于江湖术人之道,上不得台面。这李元昊已然兴国,国与国之间的斗争,哪里能若此小打小闹,岂非儿戏?

虽说若此,但是人既已随了这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其命令也得遵守。正所谓“令行禁止,王始也。”

相互稽首了了礼数后,那兄妹对着黑衣人微微一笑:“狄将军。”

黑衣人正是狄青狄汉臣。狄青自打河中府案了结后,便被官家命为泾源路副都总管、经略招讨副使,随夏竦、范仲淹、韩琦一行前往延州一带。夏竦虽是老朽,心奸猾,但对狄青颇赏识,感其身手,便将这诱格悬赏之事交付于他。但那夏竦奸猾,培养农人,建立杀手组织一事并不让狄青多插手,只是这聚云庄汇合一事,托付于他。

狄青本也志不在此,亦不多问。只是今日来了这聚云庄,多有存疑,尤其这兄妹二人,行迹尤为可疑。

“带来了?”

那陆瑚笑了笑,将一方形锦盒置于案几上。

狄青将那锦盒层层打开,那血腥的臭味便扑面而来。一枚人头藏于盒内,但见那发髻上一枚玉簪子,狄青心内便“咯噔”一下,这玉簪子分明是宋物,那大夏国的李元昊头上何来此物?

他将那头颅提起,往那脸面上一看,差点没有背过气去,这分明是自己的军中兄弟郎辉!惊愕之间,忽见那“陆珊”玉手一抬,指缝间三枚精巧弩箭飞出,若是寻常武夫,定是躲闪不及。只是不巧,这次弩箭的目标是狄青,落空亦是寻常之事。

弩箭非但落空,那狄青一个转身,竟是凭空将那三枚弩箭都稳稳接在手中。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尚未反应过来,那三枚弩箭已然从狄青指缝间飞出,回敬给了对手!

话休烦絮,这陆瑚陆珊兄妹自是野利南鸢和野利北笙二人假扮。那夜祖屋跟前,因恐吓那张混张蛋兄弟二人,得了郎辉五人尚在祖屋内的踪迹,野利兄妹便入了那屋子,自厨房灶台之下寻得一密室,饶是郎辉孔武有力,亦不是野利兄妹的对手,而丁家兄弟毕竟出身农耕,使枪弄棒的小功夫根本未被野利兄妹放在眼里。

兄妹二人先得了郎辉性命,再从丁家兄弟口中得知聚云庄接头的暗号,随后便提了的头颅前去赴约。

这野利兄妹心内明镜似的,那陆家兄妹被捉,其实对方依然算计在内,诱使二人去了祖屋,再设计要了二人性命。若是兄妹行事顺利,便去聚云庄交付头颅,领取赏金。若是如此,他们倒是拿着那郎辉首级,给那聚云庄内接应的人一个下马威,倒是要瞧瞧这宋人还能使出什么三脚猫的伎俩。

谁曾想,在这聚云庄内,竟然遇到狄青这般强敌,空手接住野利北笙大小姐的三枚弩箭。北笙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眼见着自己的三枚弩箭直奔自己面门而来,便往那窗户外一探,整个身子便从那二楼阁子内飞了出去,如燕子一般稳稳停在聚云庄的飞檐之上。狄青正要追出,那野利南鸢自腰间抽出一把细软银剑,剑锋突地直指狄青腰眼而去。那狄青是什么人,哪里会受此干扰,只是一味对着那北笙而去,丝毫不理会南鸢的剑锋,只将手中的神机万胜水龙刀一抬,便将那银剑稳稳架住,南鸢顿时有力压千钧之感,狄青气运指尖,水龙刀刀锋一转,饶是那野利南鸢自幼习武,追随其父南征北战,功夫内里皆不弱,亦差点将手中银剑飞出,竟是脚下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脚,但见那狄青身子已如利箭一般自窗中飞出,直奔北笙而去。

狄青当然知道这对手的强弱,一眼望去,这二人便功夫不弱,非但如此,这两人均是常年习武之人,尤其那男子步伐稳健,气运沉着,一看就是练家子。这女子体态轻盈,翩跹灵巧,其功夫可能不若男子,但是胜在头脑灵动。亦不敢小觑。若是两相较量,还是先拿下这女子更为容易些。

这二人若是联起手来对抗,狄青胜算较低,利用弩箭将女子逼开,强行分离这二人,才是上乘之举。

北笙亦察觉到狄青的战术,心想不好,这宋将明明白白是冲着自己而来,这算是什么,分明就是“半夜吃桃子,拣软的捏”嘛。看准自己是一介女流,功夫不比哥哥,便盯紧了我,这人真是存了心使坏。

北笙不敢分心,抽出一根银鞭招架。

那狄青一把水龙刀如入无人之境,对北笙的银鞭没有任何畏惧,刀锋直劈北笙面门。北笙一个闪身,躲开刀锋,不想那刀锋如尘,竟然将面上易容的一张人皮划得自面上裂开,北笙只觉脸上一凉,用手往面上一抹,未曾想那人皮面具竟然纷纷落下,只看得北笙心内惊惧无比。

那狄青一把大刀再度逼近,北笙连连躲闪,她用余光一瞧,已无退路,飞檐之后便是红墙峭壁,如若不小心,便自楼上跌落下去,即便不会危及性命,也会摔个半残。

北笙心中一动,不若来个诱蛇出洞。只见她步步紧退,直到屋檐边缘,那狄青大刀亦步步紧逼,北笙胜在手脚利索,自屋檐绝壁处,狄青未曾想到她一个回旋,竟然稳稳滑到自己身后,长鞭飞出,狄青脑后一阵凉风,急速闪身那长鞭所及飞檐瓦砾,皆粉碎。

原本对对手有几分轻视的狄青,此时心内一惊,这丫头竟然身手如此敏捷,不敢小觑。正思忖着,那野利南鸢已自阁子内飞出,前来接应。狄青不敢分神,手中水龙刀一提,气贯长虹,对着那野利北笙又是一刺。北笙肝胆俱裂,这宋将非但步步紧逼,且是招招致命,即便有哥哥的接应,亦摆脱不了这两相对垒的颓势。

狄青丝毫不顾及那南鸢的剑锋,水龙刀所到之处皆对准北笙,令其应接不暇。南鸢一支银剑却根本无法近那狄青的身,每刺出一剑,不是落空,便是被其刀风震出,南鸢进攻之时,也是败退之时,心里难免焦虑。南鸢早令晴柔在此接应,却迟迟未见其身影,而一个狄青,已经令兄妹焦头烂额,尚不知他是否还有部队接应,想到此,南鸢心若油烹。

那边厢,北笙被那狄青步步紧逼,凭借着那股子灵活巧劲,勉强能稳住阵脚,但处处被动,北笙一再告诫自己要沉着应战,就像初入战场之时,爹就跟自己说起,战争里最重要的是心态,心态好者胜。

战术和战略再好,若是人心浮躁,其功必减半。人的能力有限,再强大的人都会遇到更厉害的对手,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勇”字,不是逞强斗勇,而是临危不乱的心境。

狄青不是北笙遇到的最危险的对手,但肯定是最厉害的。

几经回合,北笙发现此人状态稳若泰山,不论上风还是下风,甚至身处危机边缘,此人丝毫不乱,他够勇,够稳,够智谋。

北笙不由得心下生得几分佩服,若非是宋将,有个敌我之分,或许还能交个朋友。不知道此人硕哥哥是否识得,若今日一命尚存,他日或可能还有个交情。

正思忖着,那大刀又至,直奔北笙门面。

北笙并不躲闪,一猫腰,从狄青腋下滑过,这一动作极快也极险,墙头瓦砾纷纷掉落,引得楼下一众围观者纷纷尖叫。

狄青像是料到北笙这招,急速回身,大刀又至,北笙只觉背后生风,躲闪不及,背上一凉,然后一阵剧痛。南鸢见妹妹此情形,不由地一声吼,银剑一提,直奔狄青腰眼,狄青一个闪身,南鸢扑空,再急速又刺,狄青再闪,南鸢再刺……三四个回合下来,狄青丝毫不乱,南鸢越战越勇。

孰料那狄青有意引南鸢来刺,步步往飞檐边缘引,只听得北笙大喊:“哥哥当心脚下!”话音未落,南鸢整个身子飞出,情转直下。北笙五脏俱焚,长鞭一举,甩出一道银色闪电,整个将狄青身形缠入长鞭阵势之中。若是换了他人,定是招架不住这鞭子,但不幸的是,北笙面对的是狄青,虽然身形魁梧,但极其灵活,只见他身子柔软如一条长蛇,自鞭阵中游移,须臾之间竟自鞭中脱身而出。

北笙大惊,心内一动,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宋将虽招招致命,但是他决计不是要带两具尸体回去复命。

北笙定了定神,身形躲闪,脚步游移,狄青仍是步步紧逼,心内却对眼前这个小丫头渐生佩服,一个弱质女流,竟然能抵挡自己数十招,临危不乱,阵脚沉稳。并不像是未满双十的女子,倒是更像大家风范的长者。若非是有个敌我之分,寻常巷陌偶遇,或许还能成个至交好友,相互切磋切磋这功夫技巧。

神思正有游离,但见女子身形脱开阵势,竟是往那墙头峭壁扑去,狄青哪里料到对手有这一招,似是破釜沉舟之态。狄青赶紧追随那女子而去,但见她回身一望,梨涡浅笑,“狄将军,我们后会有期。”惊鸿一般自那飞檐边角而下,狄青大惊,长刀急收,飞身追随而去。这楼宇虽不算高,但是这样飞身而下,就是不死也得半残,这如何是好?狄青一面不想领个尸首回去,另一面亦不想见到如此巧笑倩兮的佳人成为残废……

一时间怜香惜玉之心顿起,只管往那北笙扑下的檐壁飞身而去,但见他长臂一展,竟是将北笙衣袂牢牢抓住。狄青再伸手紧紧拉住楼面出拉出的迎客彩幡,二人随即停在半空中。

狄青气运掌心,正待飞身往上,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忽的从一双蛮靴缝中抽出一把精巧短刀,刹那之间短刀没入狄青胸口,一阵剧痛瞬间袭来,女子依旧笑意盈盈,却毫不松懈,气运掌心灌注全力向狄青拍去。那狄青是谁?身经百战,人称“面涅将军”是也,何曾惧怕过此等局面,虽是疼痛难当,亦是强忍住稳了阵脚,那北笙一掌劈来,狄青手一松,身形一闪,竟是躲开了那掌风,随即长腿空中一扫,北笙未料其仍有残力,被其一脚扫了一个正着,再也忍将不住,五脏六腑都似着了火一般疼痛,手不禁一松,整个身子如大石一般滑了下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那野利南鸢被狄青引至檐角边缘,跌落下去,亏得自幼习武,功夫不弱,拉了那彩幡稳住阵脚。几经消耗,难以支撑之时,亏得部将赏晴柔及时赶到。那赏晴柔率了一众分队二十来人,先是将那聚云庄围住,她自己先飞身上前,解了南鸢之困。

她领了南鸢至那聚云庄楼下,那些食客见势不妙,纷纷躲闪,偌大的店面搞得是鸡飞狗跳。

那狄青虽身负重伤,但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亦心有不甘。竟然拉了彩幡,顺势而下,滑至聚云庄楼下,本想寻那北笙去处,不想楼下一众藩兵涌来,人数虽不多,但也足以令他分神。狄青心内一阵恼怒,大刀一展,准备大开杀戒。

突地,自藩兵阵队里闪出一颀长身影,竟然好生眼熟!

“兔子!”狄青心内叫到“不好!这兔子不是个易对付的主……”未曾想那兔子后面还跟着方才打斗的“陆瑚”,看样子,这“陆瑚”像是这“兔子”的主人。

他看看自己胸口短刀,刀身已经没入骨肉,竟是没有半分血迹。看这主仆二人的架势,今天不像是自己捉贼,反倒更像是贼捉自己。

却说赏晴柔见到狄青,想到自己苦心孤诣经营的伴月阁毁于一旦,那洪钊莫名之死,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长剑当胸,突地飞了出来。

“宋狗,吃我一剑!”

狄青顾不上身上伤势,闪身入阵。

而那南鸢一心担心自己妹子,见这狄青从楼中出来,但是妹子却不见,心急如焚。那北笙自从楼上被那狄青打落,却是掉入楼宇背侧,南鸢与晴柔等人,只专注正面狄青动静,竟然错过了一场绝佳的营救。

“留活口……”

南鸢急急道。狄青只一笑,“活口?你这是跟我说的吗?”

“宋狗,休得猖狂。”晴柔举剑又刺,狄青不慌不忙,亦不躲闪,飞身迎上,似是要将整个身子压在晴柔的剑锋之上。那晴柔何曾见过此等亡命阵势,心内一惧,剑锋不由地软了半分,那狄青却身形丝毫不乱,一柄水龙刀探至晴柔眼前,忽的刀锋一偏,竟是将那一柄水蛇银剑生生挑开,好一把银剑自晴柔手中飞脱开去。

南鸢大叫不好,手提长剑飞身而来,谁曾想那狄青大刀一转,架在晴柔颈项之上,“怎么样?还要上?”

南鸢的剑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晴柔嘴角却微微一笑,低声与那狄青说道:“你拿我的性命威胁他,是不是搞错了?我命于他,不过鸿毛。”

“那咱们今天就打个赌?”狄青笑笑,胸中那柄短刀带来的疼痛渐渐变成了麻木,他隐隐感觉到来自体内的那股伤痛的威胁。暗暗告诉自己,不能恋战,能拿住这女人,也算是逮了一只兔子。

狄青与那野利南鸢四目相对,南鸢银剑当胸,却举剑不前。

“狄青,我妹子呢?”

正言语间,但听前路一阵喧嚣,狄青情知援兵已到,当下微微一笑。那野利南鸢焉有不知之理,饶是那晴柔的分队再是凶悍,亦只有二十来人,未必是这宋兵的对手。但妹子下落不明,而晴柔尚在对方手里,他迟迟不愿离去。

“公子,快走。”狄青刀下的晴柔,忽的高声喊道。

狄青与南鸢忽闻此言皆惊。

“公子,他们不会拿我怎样,你先寻大小姐的踪迹是真。”

南鸢眉头一皱,“晴柔……”

晴柔对着南鸢微微一笑,心内倒是一片宁静,自是打小跟随这野利公子,只道他蛇蝎心肠,雕心利爪,不想今日能若此顾及自己性命。

“走!”

那宋兵队伍渐近,南鸢心头一沉,对着狄青咬牙切齿道:“狄青,他日若有机会,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一声令下,带着一众禁军侍卫急速撤退。

那狄青亦不阻拦。只是捉了那晴柔翻身上马,今日这兔子是跑不掉了!

不知赏晴柔能否脱逃,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