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百官朝见新君。
綦伯行持剑立于新君之下,看着新君的目光落到了百官身上,心中在思量李青神这个手上还掌兵的心腹大患。
人人俯首称王,唯有平原王和太原王被新帝抬手示意免礼。
“你二人乃平定乱局的大功臣,也是朕的恩人。”
元谌笑道,目光触及平原王依旧跪伏的身影,笑容真切温和,再回头,看着敷衍跪拜后匆匆站起的人,笑容微顿。
綦伯行仰面视君,新帝却只能维持笑容,开口笑道,“如今百废待兴,还要诸位与我共理山河。”
“殿下说得是,如今东中郎将李青神得速速讨伐,我已经发令调兵,叫我儿率军前来支援,必叫这些乱臣贼子伏诛。”
元谌收了笑,压抑着心底的心思,颔首,“有太原王,朕很放心,便授太原王为领军将军,调兵遣将,守护大周江山,城阳王府由饶安公主献出赎罪,待修缮好便赐予爱卿居住。”
“陛下如今初登大宝,叛乱未平,可攘外必先安内,洛阳臣民惶恐不安,前有妖女祸政,颠覆了本朝历来的勋贵世家规章,后有贼子乱京,叫大周失主臣民不朝。”
有朝官进言,“陛下当务之急,是感召安抚百官,使朝局稳定,以慰勋臣与世家,知晓我大周新君,是个仁义有担当的明主啊。”
“臣附议!”
元谌听得这一句,在心底一哂,说来说去,不过是说因为京中禁卫和中军将领都被元延盛带走了,还有几个汉人世家和宗室亲贵因为先前的传言拒不朝见。
可这话里话外,哪里是要安这些人的心,是要叫那些被延盛打压的勋贵重新入朝掌权,他又要将权力让渡给这些大周的蛀虫,他们视明岐这个君主为傀儡,躺在锦绣血肉上大吃大嚼,叫明岐有心无力,走投无路,只能引狼入室……
如今明岐已逝,他坐上了这个高位,才意识到当初明岐为何纵容勋贵弄权,左不过身后站着一个庞然大物,那才是叫他们动弹不得的人。
饮鸩止渴,总有血肉耗尽时。
明岐啊明岐……
元谌在心里发笑,一时无着无落,他颔首,“你们说得对。”
元嶷走的那条路,用他自己的性命验证,走不通了。
那就……
新帝的目光移向了正欲发话的穆望,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了綦伯行,温和道,“太原王以为呢?”
綦伯行初时不语,此刻见新帝第一时间问了自己的意思,旋即叉手微微躬身,笑道,“臣以为,不朝者,非本朝臣,既不为臣,当杀之。”
满朝文武听得这一句,当场变了脸色,侧目看向这率军南下扶持新帝登基的部落首领。
元谌点头,“太原王为本朝第一豪杰好汉,当为吾之臂膀也,只是叛乱刚息,各世家勋贵或有消息闭塞、惊惧不便出门者,不若给他们些时间吧。”
他打了个圆场,点了几位有些交集的朝臣赏赐安抚一番,目光倏然滞在了王侯之中一个特殊的身影上。
即便素服戴孝,却依旧叫人忍不住注目的人。
“东阳公主,如今可好?”
元葳蕤听得这一声称呼,心中已经一沉。
她叉手行礼,“回陛下,一切安好,只是身为大周臣,心忧天下,敢问陛下,如何攘外,如何安内,总要有章程,望陛下……三思而后行,大周元气大伤,当休兵戈以生息。”
“臣有章奏,待呈门下。”
元谌先是一怔,旋即有些安慰,只觉得五脏六腑中的郁气都平了些,他款款瞧着堂下人,“阿妹无需担忧,我自然有数,休养生息……”
元葳蕤只觉得这一声应得驴唇不对马嘴,一时要再上谏,綦伯行的目光已经放肆落在了她身上。
“援军不日将至!必叫那些不规矩的女人都折断手脚,沉河才是。”
綦伯行目光张狂玩味,过于高耸的眉骨压着阴戾的眸子,眼角纹路细密向外炸开,显出狰狞食腐秃鹫的凶相,叫人轻易能瞧出他毫无规矩地用力凝视。
“东阳公主……听闻曾被誉为大周第一美人,今日一见,虽然孀居一年,却也未损多少风姿,果然名不虚传。”
元葳蕤只身站在满朝男子之中,在窒息的呼吸声中,只觉得耳间嗡鸣。
她昂然扬起了头,“放肆!”
“新帝尚未语毕,怎敢有臣子随意插话,先前你仰面视君,已是大大的不敬,满朝百官面前,你言语放肆轻薄,是对朝会君臣的藐视,目无尊卑,不知纲常法度,我元氏宗亲与京都勋贵世家,多代积累,家风清正,耻于与你这等狂悖无礼之徒一同在朝!”
元葳蕤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了皇帝,“臣当堂咆哮,亦是不妥,自罚禁闭在家,不必陛下亲旨。”
她挥袖转身就走,大步走出太极殿,越过门槛,随从跟上之时,才察觉蜷着的手心湿滑黏腻,风一吹,冷得打了个寒噤。
“家君?”
“快走吧。”
她该说的话都说了,想必目的,已经达到了。
綦伯行出身并不算好,即便是部落豪族,可终究被那些积累百年的世家所不齿,总被诟病茹毛饮血非人族也,从前小心卑微送节礼讨好京中勋贵世家,便是他兵强马壮后,亦多有北地州府官员厌恶偏见。
家世为他心中之痛,此时提及,以此人当堂所表现的心思,只怕再容不下京中勋贵世家。
人不和,天收也。
元葳蕤刚坐上马车,察觉到靠近的士兵脚步声,心中盘算自己的府兵够不够突围出城,掀帘喝道,“尔敢动我!”
谁知窗下出现了元谌身边自王府时就带着的宦官的脸。
“殿下安心,陛下留太原王议事,阻了他发作, 只是陛下忧心殿下安危,请殿下入北宫由亲兵看护,定不叫太原王寻仇,有饶安侯与綦氏一道作陪,想必您也安心。”
元葳蕤刚要拒绝,听到了饶安二字,顿了顿,看了一眼随侍的人,坚定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