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前一天晚上,姝丽睡不着觉。
她在床榻上翻过了身,见身旁的萧宸没动静,起身想绕过他下床。
刚有动作,萧宸也直起身来,明显就还没睡,问她要去做什么。
“我…嫔妾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姝丽没想到会吵醒他,低声解释一句。
月光从窗框透过来,又被床帘遮掩,帐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夜里安静,动作间些微的摩擦声都能被听进耳中。
萧宸拉开床帘,看了眼外边儿的天——这都不知道是多晚了,姝丽还想出去。
不过,也不是不行。
对姝丽一些摸不着头脑的思绪,萧宸已经逐渐习惯。
他掀开薄被率先下了榻,披上外衣以后,扭过头看见姝丽还坐在床榻,此刻月光打在她的脸上,萧宸能清晰看见她面上的犹豫。
他走过去,朝她伸手,却不等姝丽把手放上来,而是把姝丽抱起。
“朕带你出去转转。”
说着就给她披了件外衣。
守夜的宫人瞧见殿内两位主子都走出来了,一个激灵,瞌睡都吓醒了,忙跟着上前去。
今夜实在是有些晚了,萧宸没打算带着姝丽走远,好在月色还算不错,能看清道路。
姝丽的手被萧宸牵着,萧宸让她自己选择方向,走哪条路都是她说了算。
走了一截,姝丽逐渐发现不认识路了。
她为难地站在原地,看着前面空旷的地界——他们都走出御花园了。
“朕听宫人说你甚少出自己的宫门,原来不是假话,怎么连路都不认识了呢,阿宓。”萧宸言语间带着轻浅的笑意,给她指了指方位。
“那边是往前朝去的,那边是朝南门的方向,那边往上走是摘星楼的方向。”
姝丽一句句听着。
萧宸指了个方向,动作稍停顿,继续道:“往那儿走就是圣书斋。”
姝丽的目光果然看了过去。
她忘记了。
她在圣书斋那么几年,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条路可以过去,这条路对她来说也并不熟悉。
“要过去看看吗?”萧宸捏了捏她另一只手,摸着不凉才松开,继续道,“去看看吧,朕也想去。”
姝丽回过神来,点点头说了句好。
这个时辰,圣书斋早已锁上了门,不过看见萧宸带着人来,守门的宫人赶紧利索地爬起来把门打开,又叫人点上烛火,叫殿内看起来更明亮些。
姝丽以前在这里做事,她对圣书斋自然熟悉,忍不住往前迈了两步,反应过来什么,又退回去,等着萧宸先走。
“都下去,门外候着。”萧宸一声令下,一众宫人尽数退了出去,紧张地候在殿门外。
之前圣书斋的管事陈芳犯了事,现在的管事姝丽也认识,不过她也只是和人打过几次照面罢了。
深更半夜,陛下带着宠妃来圣书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能是半夜睡不着转悠到这儿来了吧?
管事想着,赶紧摇摇头,怎么可能。
“阿宓不同朕说说么?以前都在圣书斋干的什么活,累不累?”萧宸带着姝丽往前走,不经意问起她。
姝丽对这周围的一切都觉得熟悉,听萧宸问,她也就捡着能说的话老实答了。
“嫔妾以前,小的时候没进过殿内,就在外面做了些杂活,那个时候嫔妾又瘦又矮。”那时候还总是吃不饱饭,和她一起进圣书斋做事的小宫女都比她大一点,别人很容易就忽视她,每次吃饭的时候她也抢不到多少吃的。
“然后是殿内有个宫女伤了手,要替下人来,嫔妾识字,也会写,陈姑姑就选了嫔妾进殿内做事。”
姝丽回想了一下,陈芳选她也不一定就是全因为她识字会写,或许还因为她年纪小好拿捏,只不过陈芳一直未曾和她说起过,直到她犯了事被赶出宫去。
她抬头,望着前方被烛火照亮的通道,闻着四周熟悉的书卷沉闷气息,继续说:“嫔妾以前要记录和归整书册,若是哪次嫔妾负责的地方的书差了几本就要挨罚。”
她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却也知道人心可怕,千万提防,还是着了道。
有一回被罚了藤条,打的还是手心,打完以后手掌上的红痕一条一条,格外吓人。
圣书斋的人最是知道怎么让人记住教训,虽然打了手掌,但她们都有经验,落下去的藤条只会伤着皮肉,也不破皮,只是疼痛长久伴着。
想了这么多,但最后说出来的也不过一两句。
姝丽看着掌心,说:“有次做错了事,被罚了几下手板。”
萧宸的脚步停下来,自然而然地想到最开始他下的那道令——他叫人罚了姝丽,罚的还是手。
周围极其安静,两侧烛火发出轻轻的炸响声,他轻轻把姝丽松开,错神间感受到心脏某一角传来阵阵捶打般的疼痛,闷闷的。
姝丽看清萧宸面上的情绪,忍不住后退一小步,她垂下头,也没有开口说话。
萧宸深深看了姝丽一眼,若是平常,这时候姝丽都该认错了,但现在她没说话。
“是朕错了。”
三次了。
姝丽在心里默念一句,萧宸第三次和她认错了。
萧宸没碰她,低下头,追着她的视线去:“朕那个时候…实在没耐心,应该叫人查清楚的。”
他话语一停顿,头一回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朕的错。”萧宸还想着要做什么来弥补自己曾经对姝丽做过的错事,细细一想,还不止这一件。
他手有些麻,就怕姝丽不搭理他,转而轻轻带着姝丽走到桌案前。
“朕将之前的错处一一列下来,交给阿宓,阿宓能用这些朕的错处来与朕换要求。”
说罢,他看着姝丽,似在问询她的意见,言语间都轻了不少。
“这样,阿宓觉得可以吗?”
姝丽垂下的眼眸似乎亮了一瞬,抿着唇,看着桌案上的纸张,很想应下,但又觉得不能应下。
纠结权衡和犹豫间,时间慢慢过去。
萧宸没打扰她,等看见姝丽终于轻轻点了下脑袋的时候他松了口气,摊开纸张,提笔在纸上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