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殿之下,一身浅紫华衣的韩湘雪端正而立,目光微微下望,身后是同样端严立着的两列使臣。
“宣,昭雪公主进殿——!”帝令女官示意一下,唱名的侍令立刻高声唱诺。
少女微微垂眸,抬手向前一礼,便从容不迫抬步,领着身后两列人进了大殿。
眼下正是卯时末刻,早朝时候,殿内殿外都站满了身着官服,手持笏板的大臣。
一路踏过脚下织金锦绣的大红毡毯,韩湘雪堪堪停在了殿中位置,随即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韶月公主韩湘雪,见过凤栖皇上,愿皇上凤体安康,福祚延绵!”
“好。快,快起来吧!”一道女子平和的声音从上座传来,声线略低,听得出稳重和欣喜。
韩湘雪压住自己想要抬头看看这位女皇的想法,依言收了动作,一抬眸,就望见了区区百步外的女皇。
女子身姿妖娆,容貌美丽。一袭明黄色庄重威严的朝服,其上是鸾鸟飞凤的图纹,腰间碧玉红绦,如墨青丝绾成惊鹄髻,一双凤眸笑意盈盈,实是容色照人。
待到献上回礼,她又礼贺了几句,才行过礼,领着一行人退了下去。
本来,行程上是估计着今日下晌的时候才能到梧城,明日的时候才能入宫拜见。但显然是这几日行程出了一点偏差,截至昨日夜里离梧城也只有几里远,便干脆深夜进城。
待回到了使馆,驱散了屋中服侍的几人,她托腮坐在桌边,眉间浮上了淡淡的忧愁。
料想这个时候,凤玄齐应该还在忙,不能传她的召见,韩湘雪便伸手取下一旁衣架上的外衫,打算去宫外走走。
现在时候还早,远不到晌午。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道路两旁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韩湘雪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里,缓缓地思考着,怎样才能顺从又婉约地拒绝掉这一纸在她还未落地的时候就定下的婚约。
另外,这位风姿过人的女皇,到底能有什么事要同自己商谈呢?
“喂!”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声呼喊,从四周人声的嘈杂中独立出来。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看,没看到是什么人发出的声音,也没甚在意,继续低头,打算走自己的路。
“喂,喂!雪姑娘!!”那个声音蓦地着急起来了,一下子把嗓门扯高了不少。韩湘雪这次听得清楚的多了,路人都往这边看来,她抬头往上一看,就见一家茶楼的窗子里探出了一个一身青布衣帽的小厮。
韩湘雪:“?”
“哎,雪姑娘!!”那小厮一见她看上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连忙大声叫道:“我家主子叫你上来喝茶!”
韩湘雪回过神来,觉得有些不解。她微微后退一步,再往上看,就见那红木的窗框边搭上了一只执扇的雪白的手。
片刻间,那窗口中就又冒出来个一袭浅蓝绸衫的少年。
那少年肤色白皙,不过十八九岁模样,生得温润俊朗,如暖玉般干净清秀。一袭蓝衫,浅浅一笑,谦谦般如玉公子,眉目温柔。
“楼子岚?”
韩湘雪看清了他,不由微微有些诧异,微微提高了声音,她抬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唔……韩……,雪姑娘,”少年笑着唤了她一声,趴在窗边,解释道:“这边商辅的分号有点问题,我过来看一看。”
……
碧绿的茶水从一只白砂小壶倾倒出来,不急不徐地落入一只深青的茶盏里,由于太烫,于那壶嘴和茶盏之间腾起了袅袅的烟气。
韩湘雪垂下眼眸,端起他推过来的茶盏,轻闻了一闻,笑道:“你煮茶的手艺,果真是无人能及的。”
“不敢,略有小成而已。”一身清蓝色衫子的少年对她一笑,收回放茶壶的手,端起自己这一杯,问道:“雪姑娘怎么也来这里了,是有什么事吗?”
“啊,也没什么大事。”韩湘雪有点不自在,差点就真的去喝那盏茶,直到迎面而来淡淡的热气,才堪堪停了手,道:“你也知道,前些时候,凤栖来祝贺……就是,回礼……”
总不能说她是来退婚的吧?
“哦,是这样。”楼喻手上端着茶,见她略微有些局促的样子,明了大概是她这次来还有别的事情。
只是皇家之事,大多是不便询问的。他微微一笑,也没有过多探听的意思,转开了话题,道:“我近来做了一幅画,自以为还有可取之处,雪姑娘可要看看?”
韩湘雪连忙应了,就见他低声吩咐那个小厮,不多时,就见他回来,怀中抱着一卷画稿。
“这么快吗?”她微微有些惊奇,向他道:“你莫非就住在这附近?”
楼子岚莞尔,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这茶楼……是我家的。”
好吧。
那雪白一卷的画稿展开来,是一泓浓艳墨色,画的却既不是山川,也不是河流,乃是一座两层小楼;居于画稿左边。而右边则是一条浅街,行人几许,仔细看去有低头卖枣的老汉,卖饼子馒头的妇人,街外一条小河边还有闲散懒汉,戏耍孩童。
是一幅十分细致的画作了。
韩湘雪围着看了几眼,来了些兴趣,再扶着案边看,发现那小楼后其他的一座楼中竟还有个细笔勾勒的妇人,水红衣衫,手中一把纨扇,神态慵懒,整体却不过个指节大小,街岸相接处的一颗柳树也枝叶披拂细叶分明,不由惊叹了一声,抚掌对他道:“没看出来,楼公子竟有如此笔力。如此意境的一幅画,当真难得啊。”
身姿秀颀的少年闻言笑了,道:“雪姑娘……可还能看出些别的什么吗?”
“我之前,也看过几幅……你其他的画。”韩湘雪站起身子,望向他,略带斟酌道:“技法上是没有什么问题,尤其人物近景的描画近乎精湛了……但是,所画内容,为何……不是闺阁垂柳,便是亭台楼谢;亦或众生百态。却没有一幅描绘山河的呢?”
楼子岚闻言,忽然笑了。
他原本生得温润明净,姿容秀雅绝俗,这一笑,便仿佛这日光都明粹了几分。
“是。”他坦率地承认了,直直地对视过来,正望进她微怔的眸中。
“在下出生商家,幸得父母儒雅知书,染得几分书卷气,也自幼耳濡目染,懂得经商算账。然而却是没有大志向的,”他眸光明净,澄澈得如同石上泉流一般:“在下生来所愿,偏安一隅,看尽天下盛景,然心中不够广阔,描画不来锦绣河山,也没有宏远志向,”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轻声道:“如此,是否有错?”
韩湘雪听他诉说,微微笑了。
“没有啊。”
她微微仰头,思索道:“怎么会?世间不是什么都有对错的,就像有人一腔热血,忧君报国是一生;有人遍览天下,寄情山水,也是一生。事有对错,选择无错,权看是如何想的了,……我倒也觉着,你这样很好。”
一身兰花衫子的少年仿佛得悟,释然地对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