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述是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被抓住的。
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的阿蛮,来逮人的时候表情格外复杂。
作为昨夜偷人计划的具体实施人,她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一拍两散的地步。
明明早上送人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家主心情很不错,小齐郎君睡得也很香。
怎么趁着她补觉能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不过她心情的复杂,齐述看不懂一点。
被揪着袖子拖过来的路上,他还有闲心搭话。
“信送到了是吧?你家家主同意了?”
“你这会儿找我是要送我下山吗?”
“能不能等我先吃个午饭?”
“……我这些都是别人送的礼物,也不可以带走吗?”
一直到被推进虞无忧的书房,阿蛮都没有回他半个字。
但她使了个眼色,齐述觉得她的意思是让他去问虞无忧。
只是才写了辞别信,这会儿小齐郎君的扭捏劲才终于上来,他愣在原地就是不吱声,任由虞无忧自己滚动轮椅靠近。
抛却部分恋爱脑的滤镜,现在小齐郎君脑子清醒了不少,随着在虞府‘吃苦受罪’,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在虞无忧心里的地位。
那就是……没有地位。
既然这样,再患得患失做矫情做派就不礼貌了。
于是齐述面对着坐在木轮椅上的虞无忧,疑惑发问,“虞家主是来与我道别的吗?”
虞无忧不说话,定定望过来,那双平日里凉薄的眸子里,此刻蓄满了齐述看不懂的晦暗。
被她这么盯着还怪瘆人的,好像齐述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齐述等了很久,都没听见虞无忧的声音。
他稍作思索,面露不舍地将手里的包袱摊开到虞无忧脚边的地面上。
如果不是为了道别,那可能就是想找他算账。
为了表现自己思虑周到,齐述还带了一个小包袱出门装要来的东西。
现在这个包袱就是铁板钉钉的罪证,倒在地上叮当作响的全是被迫送礼的小郎君们的血汗钱。
但齐述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反而脸上带着些许不悦道,“不过是要点补偿,也惊动虞家主了?”
这些郎君说恶毒倒也不至于,但就是吃软饭的理念和原主不一样,天天赌气互殴,原主势单力薄,往往是吃亏的那方。
齐述来了以后为了维持人设,没少和他们打嘴仗。
现在虽然说没真要走,但要点精神损失费难道虞无忧也看不过去吗?
小齐郎君悟了……
“难道他们真是你的侍君?!”
虞无忧被转移到地上那堆杂物看的视线终于移回了齐述惊疑的脸上。
她唇角轻扯,只泄出一声冷哼。
齐述了然地往后挪了一步,讪讪假笑了一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这件之前他就已经证实过了的事,这会儿拿出来讲本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让虞无忧忽略他这横行霸道的恶劣行径。
不过事实证明,恶人先告状这一招在虞无忧这里行不太通。
她轻瞥一眼地面的物件,没在意那些金银财宝,只扫了扫衣袖将其中三件凸显出来。
赫然是一块白脂玉佩、一张房契和一把铁匙。
虞无忧冷声开口,“没有我的允许,你这是要去哪?”
哪怕是朱笔批改齐述的小作文,她态度也从未如此冷硬。
表面的温和散尽后,属于虞家家主的专制强横终于展露在齐述眼前。
齐述不太明白虞无忧的意思,难道不是她先冷暴力自己的吗?
放在现代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完全就是pUA。
他不理解地问,“都是家主先前答应的,而且你对我也没什么情谊,又何必让我留在这里碍你眼?”
虞无忧不接受这个说辞。
此前她确实允诺过让他自由行走,可这个自由的范围,从不包括离府。
而且相比于他写在书信里的‘相绝’、‘不复见’、‘无情便休’,没什么更碍眼的东西存在了。
虞无忧将那封时间虽短,却也看了不下五遍的书信从袖口抽出来,一字一顿道,“你可有问过我?”
有没有情谊,难道不需要双方的共同认可?
昨夜梦境里分明那么亲近,他们连肌肤之亲都有过,现在齐述在和她说些什么?
才进来不到一炷香,就唤了三遍‘家主’。
她没有名字吗?
虞无忧声音冷下来,“你索要财物时,倒是记得你是我未婚夫郎了?”
要不是有着虞家未来主君的名头,那些小郎君何至于憋着气掏钱再来寻自己做主。
这身份齐述用得顺手,撇清地也快。
现在不是他上赶着喊‘小鱼老婆’的时候了?
齐述被虞无忧的话堵得一时失了应对,没回想起来自己哪里惹到了她,但还是认认真真挨个回答问题。
“我又不傻,别人喜不喜欢我,我还能不知道吗?”
“你这么多天对我避而不见,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婚约这事反正也是你张口说有,闭口说无的,我为何不可?”
说是回答,齐述接连又反问了三句。
每一句在虞无忧听来都是胡诌。
齐述不傻,还有谁傻?
他怎么不想想满府上下,还有谁如他这般舒坦,如他这般不讲规矩。
她若是没动心思,何必夜里……
邪火涌到心头,虞无忧忽而意识到自己那些纠结,那些梦境的沉沦,齐述竟然浑然不知。
只有她在和自己较劲。
在齐述眼中,虞无忧从始至终只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虞无忧心中一冷。
看着齐述认真反思,一点点否认她的心意,她只觉得自己可笑。
没有半分诋毁,她只是突然明白一件事。
就算是被错放的感情,也是需要回应的。
可她之前,已经拒绝了太多次。
没关系。
齐述现在能说的委屈,都是因为还在意。
在意……
就行。
虞无忧垂眸,手中紧握的纸张松开,飘晃到齐述鞋面。
带着她朱笔圈注的“否”字映入齐述眼帘。
但齐述已经来不及去想这个字的含义。
接连的闷咳声响起,虞无忧面色陡然苍白下去,她却没有半点痛苦,只是将右手摊开,食指上一滴殷红格外扎眼。
不知何时陷进皮肤的木刺,只留出极短的一节尾茬。
虞无忧低声呢喃,“齐述……”
听见自己的名字,齐述下意识蹲下想去看虞无忧指尖的伤口。
手伸到一半又停在空中。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虞无忧很讨厌肢体接触。
可虞无忧为什么会这样喊他?
齐述不自在地抬眸,正好撞进虞无忧直勾勾的眼神里。
她用他从不曾见过的脆弱模样,执拗地盯着他,索要一个很重要的答案——
“你也想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