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红灯......
一路上似乎是有一个与自己有仇的黑客操控着全市路口的交通信号灯,每一盏都恰巧在自己到来前转为刺目的红色。
刚下过雨,虽已入夜,但眼前终于不再一片水气朦朦胧胧,鼻息间也清透了不少。
苏行健瞅了眼还停滞在七十九......七十八......的数字上,摘下瓶底儿厚的眼镜用手上破洞的黑线手套胡乱涂抹几下,转头从摩托后的保温箱里取出半盒凉豆浆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一阵凉意袭来,透心透胃。
四十四......四十三......他盯着不断变换的数字,脑袋里嗡嗡作响,这些闪着红光的数字扎的他眼疼,像是一个正在倒计时的定时炸\/弹蓄势待发,打算将他瞬间吞噬殆尽。
他舒了口气耷拉下脑袋,将下巴抵在冰冷的领角上短暂的放松,说是放松倒不如说那波熟悉的失落感又毫无预兆的席卷而来......
白天出门,老苏砸门的声音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到现在重复了不下十遍的“废物”二字仍然像句魔音萦绕在耳侧。
信用卡的账单、朋友的催债、还有那不足八十平的二手房的贷款如一座大山般压着他......他倒是希望自己成为五指山下的孙悟空,被压上五百年,让他有一刻不再面对这一地鸡毛,可是上天又何曾对他慈悲过?
废物......真是词尽其意......
苏行健自嘲的眯起双眼埋下头,头盔里愈发闷热。
“嘀嘀!”
一阵聒噪的汽车鸣笛声将他游离的思绪唤回。
苏行健慢慢睁开眼,朝地上唾了一口,用力拧了油门。
没走多远,口袋里手机来了电话。
“啊?”
“小苏啊!我的餐退了吧,你别过来了,我这边有点事儿,随后我把跑腿费退给你......”
电话里声音有些着急。
“蒋叔,我都骑这么远了......”
“随后都赔给你!别来了啊!”
“嘟嘟......”
“喂?!”
手机恢复了主屏保,是一条几乎占满整个屏幕的锦鲤,中午才换上,没想到这么快就“失效”了。
苏行健搓起面罩,胸口发闷,这一单从取餐到送餐他跑了近一个小时,订餐的蒋叔他算是认识,这一片儿也都是他的老熟人,地方偏远人烟稀少,都知道他不容易,不是万不得已没几个会退单。
苏行健抬眼看向不远处一栋孤零零的五层建筑,在荒郊野外极为显眼,本应被黑夜吞噬的楼宇,在几盏明晃晃的顶灯笼罩下,倒像是科幻片里的奇迹大楼。
苏行健总觉得这楼里是不是会像电影里演的一样,表面看起来普普通通,其实地底还有个三四十层的......
他知道这里是个研发公司,跟蒋叔闲聊时有意无意问过研究的是什么项目,但老蒋人油滑的很,总能绕过重点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不过苏行健知道自己肚子里那点儿墨水,用张卫生纸就能给瞬间吸干了,所以即便是老蒋主动跟他说,自己也不见得能听得懂。
白日里这楼周围都有铁丝网,正门也有四五个安保连天带夜把守,只有职工宿舍一侧的大门管的较为松懈,也正是订餐老蒋管辖的范围。
苏行健心思动了动,就剩不到三百米的距离,若是将餐送到,指不定老蒋看他辛苦也就不愿再退了,况且来来回回天气阴冷,便真是他有急事,人心都是肉长的,老虎爪子下还藏着个肉垫儿,他再演上几分,这餐兴许就不会白送了。
苏行健不是墨迹人,磨翘了皮的大黑靴子一抬,油门给足就冲了出去。
夜风湿寒,冷气一个劲儿朝脖子里钻,他耸着肩尽可能缩小头盔与衣领的距离。
两分钟不到,方才还能看到顶的建筑已然矗立在自己眼前。
保安室灯光昏黄,苏行健拎着两盒外卖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向里面探看,除了密密麻麻的监控和一床堆在角落半耷在地上的薄被,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哪去了?”
他推了推门有些诧异,这侧门虽是职工宿舍,但老蒋和换班的人往常却很少离岗,况且眼下门都没有锁,桌子上还扔着几把明晃晃的钥匙......
他将两个尚还温热的餐盒轻轻放在桌上,又怕渗油,从一侧抽出一张报纸垫着。
正要拿出手机准备给老蒋打个电话,忽然又想起打来的是固定电话,就打算坐在屋里等上一会儿,反正也是最后一单,屋里又暖和坐着熨帖。
刚一屁股怼上老蒋的硬板床,就听到头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尖锐程度不亚于火车轮和钢轨刹车摩擦的声音,惊得他头皮麻裂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艹”
苏行健骂骂咧咧一掌推开门,朝着院儿里看去,这才想起这职工宿舍后面还有道墙,他又重新回屋两手捂着耳朵,拧着眉头趴在了监控跟前,上下寻着老蒋的身影。
大致看了几眼并没有什么异样,警报声此起彼伏,吵得他心里发慌,苏行健瞅了眼餐盒夺门而出,心里想,就是出事儿了,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不进那道墙,他也不算擅闯,谁让老蒋不好好在安保室守着到处乱跑......
苏行健胡乱抓了把头发,朝门口自己的摩托车走去。
没走几步,就听“嗵”的一声巨响,那盏亮的晃眼的顶灯瞬间熄灭,苏行健被吓了一跳,这公司门口没什么路灯,周围也见不到人,一下被黑暗吞噬,纵使自己常走夜路也不禁惊出了一头冷汗。
“这是......真出事儿了?”
他眯缝起双眼原地杵了一分钟,等双眼适应了黑暗后才回头往那五层的建筑看去,没了光亮,这大楼就像是个蓄势待发的庞大怪物等他稍稍一动就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进腹中。
好歹是个三十来岁的成年男人,苏行健没跟个娘们儿似的惊慌失措,他朝围墙那瞅了一眼,隐约听见有人呼喊,声音小的只能听见“嗡嗡”。
不像是个男人,应该不是老蒋。
苏行健有些犹豫,他倒是想看看里面究竟怎么了,但是想起往常老蒋的谨慎他又怕自己摊上什么事儿,毕竟自己早已过了持剑闯江湖的热血时期,做个成年闰土确实为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嚯!”
发出这一声连苏行健自己都没意识到,就在他第二次离开时,余光的天空里忽然闪出密密麻麻的光点,跟打了马赛克似的,远远瞧着像个平放的沙漏。
“什么玩意儿?”
苏行健从衣领里探出脑袋,像个待食的乌龟。
那五层大楼后的空中闪着惑人的光斑,再往下看一片红光相接时明时暗,纵使这职工宿舍后的围墙再高,苏行健也反应过来,那楼是着火了!
“要不要这么点儿壮!......”
苏行健咽了口口水有些慌神,这要是走了,别说老蒋,就是这楼里的甲乙丙丁出个什么事儿,自己都脱不了干系,况且老蒋这么久不见人,应该是刚刚就起火了,只是火势还小自己没有察觉。
苏行健急忙掏出手机,摁下了119,许久手机里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左上角的网络符号也成了空白,没有信号!苏行健皱了皱眉头看着远处火光交接,快速盖住了空中那片神秘的光斑,一个箭步跨上摩托车朝着那职工宿舍后的围墙奔去。
“倒霉!”
苏行健骂骂咧咧,这一天过得还真不怎么太平。
围墙中间有个小铁门,被铁丝拴住留了个一人宽的缝,应该是老蒋给自己留的口,他顾不上倒在地上的摩托车,直着身子挤了进去。
一阵扑面而来的热浪将刚才还闭合的毛孔瞬间打开,眼前景象让他愣了愣。原来这楼后还有个两层的实验楼,不小,平时围墙挡着根本看不到,楼外有个硕大的篮球场,为何知道是实验楼,因为楼顶的三个大字实在有些显眼,眼看着火点是在这实验楼中,想必老蒋也在里面,苏行健顶着热浪跑的有些费力,恍惚中天空上那些光斑好像更密集了,俨然一面带着涟漪的镜子。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虽然好奇,但事情紧急耽搁不得,职工宿舍离这实验楼看着挺近,没想到跑起来还费了些时间。
“嗞!”
刚到门口,他脑中突然一阵抽痛,紧接着就是完全空白,这种麻木感持续了两分钟左右,他才缓过神来。
“这破地方到底在搞什么鬼?!”
苏行健努力站稳脚跟,用手按着抽痛的太阳穴,想着那楼内的老蒋可能还没脱离危险,也顾不得慌乱和茫然,一头扎进了实验楼的大门。一楼还好,不看外面的情形,还真不知道这楼里着了火,苏行健借着外面的光亮一路向前摸索,刚刚还隐约听到的呼喊,这阵儿已经没了声音。
“老蒋”
带着试探的轻唤回荡在幽幽的楼道里,楼道两侧挂着密密麻麻的画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数学公式,看得人眼晕,这些画上的图形都极为对称,如果再有些光打着,像极了......
苏行健顿了顿,像极了城南头那教堂窗户上的图形!
他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来不及细究,人命要紧。
没几步,苏行健就看到了卡在电梯门口的老蒋面朝下趴着,电梯门碰到老蒋大腿的时候又自动打开,来来回回。
“老蒋,哎!你醒醒!”苏行健用力将老蒋托出电梯,翻了个个儿。
不知道是累还是紧张,就觉得心跳加速恨不能从嘴里蹦出来,这人要是死了,那他该怎么办?
是上去救其他人还是赶紧跑?
还是找个有信号的地儿报警?
有信号?......
苏行健顿时懊恼,刚自己手机没信号,但是安保室有固定电话啊,蠢的跟头驴似的!
现在想这些肯定来不及了,眼看这楼要着起来了,不知道楼上还有多少人......
看着面色惨白的老蒋苏行健紧张的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有气儿!还好!
他用力拍了拍老蒋的脸:“老蒋,老蒋你醒醒,出什么事儿了?”
争气的是自己手劲儿够足,两巴掌拍上去,老蒋疼的龇牙咧嘴,眼角褶子挤了挤,哼哼唧唧的睁开眼睛,看见苏行健先是一愣瞪大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我......我跑进来的”
这话说完苏行健想给自己也来俩嘴巴子,这话说的有失水准。
苏行健急道:“楼上是不是着火了?你爬这儿干什么?”
“我......我......”
显然老蒋晕倒没多久,这会儿还有点懵。
忽然他反应过来揪住苏行健的领子嚷道:“出事儿了,实验室机器烧了,赶紧给总公司打电话!”
“好!嗯?”
老蒋没有滞留,好像刚才晕倒的并不是他,手一撑从苏行健怀里爬起来就往外跑。
苏行健嚷道:“打119啊!”
“119管不了!”
“管不......那我呢?”
“上去先救人啊!”
这十几分钟发生的事情,苏行健一直没有拧过劲儿来,要说没拧过劲儿,不如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两个字“梦幻”。
刚才天空中的光斑和触电般的抽痛麻木让他再一次心有余悸,究竟什么公司连119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