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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

金玉碰撞的叮当声在雪夜尤其清晰,何铮被双手反剪关入了喜轿,门窗封死,密不透风,好像一顶竖起来的棺材。

“你说过的!若我爹答应你,你便完璧归赵!如今你送我嫁与身份不明之人,岂不是背信弃义?!”

轿中传来的叫喊声有些闷顿,江绾举剑在轿窗上划了个巴掌长的口子,斜睨向轿内,说道:“待嫁之人本就是你族中来历不明的嫡长姐,你一个幺女,慌什么。”

“你说慌什么?!”何铮贴在裂缝边怒吼,“是,我是以我长姐之名出嫁,但嫁的不还是我吗?”

“所以玉璧已然归还了何家,何来背信弃义之说?”

江绾轻笑一声,翻身上马跑去了前头,不再理会何铮的怒吼。

她清楚,若是派人堵住何铮的嘴,这天气寒凉,万一她鼻息不通,那岂不是要将人活活憋死,反正一日不给她水喝,任她喊累了,自然会停。

越往北走,积雪越深。不知是不是怕惊扰冬日的寂静,整个喜队从行进到停止,皆是静谧无声。

“何小姐,我们到了。”玉枝在轿外唤着,她敲掉了封住门窗的木板,打开轿门,只见轿中人已经因为崎岖的山路而变得憔悴不堪。

何铮冷眼看着面前这个跟着江绾的护卫,没忍住开口问道:“你家公子呢?”

“我家公子......”玉枝微微一笑,向旁边错开了步伐。

何铮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雪霁云收之下,军帐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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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为何不让宋惟入城,反倒让随行而来的手下与他候在城外?他武艺超群,若我们在城中遭遇不测,尚且还有一拼之力。”张歆不解地问道。

江绾身着嫁衣端坐在喜轿之中,头上珠翠繁杂,看起来比做太后时还要高贵。

她挥了挥面前丝质的喜扇,答道:“哪怕他一夫当关,在万军之前,也是螳臂挡车。”

这显然答非所问。

张歆嗅出了端倪,试探道:“您不信任他?”

“何以见得?”江绾反问道,她轻轻放下了喜扇,嘴角微微翘起,眼中却没有笑意。

张歆被她盯得发慌,喉结滚动,连忙跪伏在地上,不敢再开口。

他原以为自己在江绾心中有些分量,哪怕是作为男宠之一,也算叫得上名号,可在滨州时,她毅然决然地抛下他们,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篡改了计划。

那日州府的官兵闯进屋中将他逮捕,他还害怕会变成何汷威胁江绾的筹码,想过要不要咬舌自尽,但如今才知,于她而言,他连个筹码都算不上。

黑压压的城墙挡住了半分天光,轿外风声呼啸似狼嚎,喜服上的金丝似是冰织的,冷得江绾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轿辇就这么顺着城门中的一丝曦光抬了进去,乐人想要吹响礼曲,却被前来迎接的士兵一掌拍掉了手中的乐器。

一条血流在石滩的缝隙之间缓缓行进,它蓦然被截去了首尾,任由那抹最深的赤色分流向西,毫无招架之力。

严酷的军牢成了喜队的最终归宿,从淮州而来的人们吓得跪地求饶,他们不清楚他们犯了什么事,只听说这队伍之中好像混进了什么人。

不多时,沉重的甲胄声再次响起,他们面前走过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军士们簇拥在他周围,悄声汇报道:“殿下,这队伍之中莫说年轻女人了,连个女人都没有。”

那人闻言,神色一怔,还没等喜队的管事开口,就步履匆匆离开了军牢。

血色浸染了整间喜房,他撩开纱幔细细看去,倒地的几具尸身上,甚至还有新娘头上的金钗。

“老实说,若不是亲眼见过你的断首,我定然不会这么贸然赶来滨州。”江绾呼吸带喘,她撕碎了里衣,将腿侧的伤口牢牢缠住。

见来者不语,她又说道:“赵时洲,不知怎的,此刻哀家竟觉得你活着比死了好。”

“呵。”赵时洲冷哼一声,他迈过脚下的尸身,心中莫名有些恐惧。这些人,不过是来请‘新娘’远离动乱的,可却被江绾一人杀了个干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之人,仿佛在面对一头脱笼的野兽。

“你不会以为,我们还有商讨的余地吧?”说着,赵时洲拔出了腰间宝剑,高高挥起却又缓缓放下。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说道:“直接杀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谁知江绾非但没有惊慌,反倒松了一口气,她微蹙着眉头,看向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嘲讽,那张失了气色的唇瓣微微浮动,他读出了她的暗语:痴人说梦。

暖炉似是感受到了赵时洲的怒意,轰然炸响,他俯身探入帐中,面前的女子虽然面色苍白,但却并未给那美丽的容颜消减半分姿色,红色及其衬她,将她衬得像地狱中的恶鬼————她本来的面貌。

他一眼便寻到了江绾的伤口,伸出拇指狠狠按在那抹血红上,只听身下人一声痛呼,猛地拔下发钗向他的手掌扎去。

气流袭来,他迅速抽手,发钗也果断脱手坠落,二人的反应不相上下。

“少装蒜了。”江绾痛得咬紧牙关、身躯轻颤,她扯过床上的喜被,将伤口牢牢掩盖住。

“你手下的南阳军就是块儿肥肉,你父王想要、赵栗想要、我想要、齐王也想要,可你领召回京该如何保住手上的军队呢?若要让他们驻扎在京城外,那他们必然会以各种理由扣留,直至你交出军权,可若是把他们安置在铁城内,你独身一人入京,那便凶多吉少,若是让他们返回南阳......”

江绾欲言又止,他们都明白,若是将军队发回南阳,那么南阳王虽然不会计较私自调兵的事情,但赵时洲此生也与权力无缘了。

一个越过老子头上的儿子,纵然小有建树,但也会是一根钉刺,尤其是于有嫡次子的藩王而言。

“所以你想出了一个麻烦的保身之法,只不过是想将我引入劣势的境地,以此来增加你谈判的筹码,对吗?”

赵时洲闭口不言,他明白自己的处境,若是自立门户,那各方势力定然第一个集结起来讨伐他,毕竟有楚南柯的前车之鉴。

但他想明哲保身,那就唯有失去手上的一切,可失去了一切,世子之位也会易主。

他又是赵氏宗亲,没有人会信他对皇位无欲无求,所以那些人比起支持他这个羽翼丰满的成鸟,自然会选择赵栗那种听风就是雨的幼鸟。

所以放眼朝堂,唯有江绾的处境与他最为相契,可她屡次出尔反尔令他烦不胜烦,若是她有心悔过也就罢了,但见到她如今这副刚愎自用样子,他实在是无法平心静气地与她商谈。

真就是那个想法,他想杀了她,哪怕同归于尽。

江绾对赵时洲木然的反应有些不耐,倚在床边讽刺道:“早知你不愿领兵去汴州,那还不如早早请命平定漳州。”

平定漳州?

赵时洲冷笑,原来江绾非但没有对她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都羊入虎口了,还想着利用他。

“池鱼焉有江湖山薮之思?”

话落,宝剑再次出鞘,却又噌的一声落下。他紧攥着刀柄,结实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想要就此将他们之间的恩怨斩个干净,但觉得这般利落的死法,实在是难消他心中怨气。

赵时洲沉思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开口道:“如今你落在了我手上,不若就先从你心爱的男宠开刀如何?”

见江绾面无表情,他又道:“听闻他忠心耿耿,与你一路相伴、同甘共苦,你这么信任他,不如就......”

“哈哈哈哈哈哈——”

江绾放声大笑,她拖着负伤的腿向前走去,一把扯住了赵时洲的衣襟,用不容抗拒地力道将他拽至眼前,长叹一声,放缓了语气:“举棋不定,不胜其耦。”

“世子殿下,你这么不了解我,拿什么跟我斗啊,一次次的好言相劝和你这张脸吗?”

说着,她松开了手,转而向那把几次开刃不成的宝剑摸去。

“立功还讨不到骨头的狗你是头一个,”她的手掌缓缓向下,附在了赵时洲的手背之上,指间有意无意地顺着他凸显的血管游离,“现在,乖乖去叫医士过来,否则明日燕州军兵临城下,哀家拿你祭旗。”